第六章 一纸调令带来的变局
二把手 by 唐达天
2024-10-28 19:32
权力的争夺,往小里说是个人与个人之间的争夺,往大里说是各个利益派别之间的争夺。这个派别的带头人上去了,从上到下,大家都跟着沾光;如果这个派别的带头人被压下去了,或者是出了什么问题,大家都跟着遭殃。现在,吴国顺最想做的就是两件事,一是积极支持何东阳当上市长,二是把姚洁推翻。
1.家庭是最不讲理的地方
几天过后,那条老农被打的新闻已经在网上火爆起来了,许多地方报纸也做了转载,整个事件查清了,打人者是南城区城管分队副队长胡亚生。何东阳听到这个名字惊呆了,胡亚生?他的小舅子也叫胡亚生,这个打人的胡亚生会不会是他呢?
说到小舅子,他的确没有多少好感,在上中学时就不好好学习,成天跟几个小混混在一起,不是喝酒滋事,就是上网玩游戏。上大学无望,丈母娘求上门来,让他给安排去当兵,将来退伍后好安排工作。他知道,现在城市当兵竞争很激烈,没有特殊关系,想当兵也当不上。当兵已经失去原来的意义,由义务奉献成了变相的曲线就业。他经不起丈母娘的唠叨,更经不起胡亚娟天天吹枕头风,最终还是安排小舅子当了兵。大前年退伍后,他的事情又来了。妻子胡亚娟受丈母娘的撺掇,让他想个办法把胡亚生安排到公安局去上班。
他有些不高兴地说:“这是不是胡亚生的意思?”
胡亚娟说:“你也知道,他没有学下什么东西,到别的地方去也不太合适,到公安局去抓个坏人、破个案子倒还行,他也喜欢干那一行。”
“你告诉他,公安局属于省公安厅直属管理,他们要是没有招人名额,我也办不到。另外,市里会对他们这些人做统一安排,他发什么愁?”
“这也不是愁不愁的事,谁不想着有个好一些的工作?你看着办吧,反正是你的小舅子,想帮就帮,不想帮也没办法。”
他不喜欢妻子用这样的口气跟他说话,更不喜欢丈母娘总是想利用他的关系走后门,却不要求她的儿子去努力。没过几天,丈母娘叫他去吃饭。在饭桌上,胡亚生说:“姐夫,公安局进不去的话,暂时不进也行,听我一个战友说,城管大队现在缺人,你就让我去城管大队吧。”
何东阳说:“你们这一批退伍军人市里已经做了统一安排,一部分人被安排到市化工厂去上班,一部分人安排到市园林绿化队。就这两个单位你选吧,选中哪个我可以帮你说说。”没想他的话还没说完,丈母娘就不高兴了。
丈母娘说:“要是在这两个单位做选择,他还求你这个姐夫做啥?”老丈人重重地咳了一声,示意丈母娘不要再说下去了。何东阳假装没听见,也不吱声。这顿饭吃得很不开心,没想到回了家,胡亚娟又跟他闹起了别扭,说他当了副市长后,眼里没有她的家人。
何东阳生气地说:“什么话?没有你的家人我还上你家做什么?你弟想当兵我就安排当兵,现在回来了,能统一安排就业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你们以为副市长的权力有多大?现在每个单位的编制都很紧,你强行安排一个人,跟着就会传来一大堆闲言碎语,你们只顾自家的事,怎么就不想想我的感受?”
“你办成办不成也有句好话,哪有你这样的,一句话就把人拒之于千里之外了。难怪妈妈说你,当了大官就瞧不起我们一家人了。”
“这是什么话?样样依了你们就是瞧得起你们?达不成你们的心愿就是瞧不起你们?”
“你看你,还没有说三句话,就你们你们的,这不是明显地把我们一家人与你划分开了吗?还说不是哩。”他不想与妻子吵,只好说问问再看,还不知他们有没有编制。
何东阳虽然心里极不痛快,但又不想回家听胡亚娟的唠叨,只好勉为其难地将小舅了安排到了城管大队,这才算平息了家庭内部的矛盾。当时他还考虑丈母娘家住东城,就把小舅子安排离家近一些的地方,好对家里有个照顾。
这个打人的胡亚生在南城,而且是分队的副队长,他的小舅子在东城,而且是一个普通的工作人员,不可能是同一个人吧。但是,现在既然事情发生了,他也管不了那么多,只能对事,不能对人,如果真的是他的小舅子,也好让他长长记性,先学学怎么做人。
晚上回了家,胡亚娟正在收拾打扮,见他来了,就高兴地说:“老公,我今天不做饭了,我妈卤了你最爱吃的猪蹄子,下午就给我打了电话,说让我们一起去吃。”
他心里咯噔了一下,马上明白了,那个打人的胡亚生肯定是自己的小舅子,否则,丈母娘卤猪蹄子也不会这么凑巧。他知道丈母娘的饭好吃难消化,明明是鸿门宴,还必须要去,如果不去,必定会引发新的家庭矛盾。
来到丈母娘家,他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肉香味,那是丈母娘的拿手好戏,只有她才能调出那样的味道,才能卤出对他胃口的猪蹄子。与丈母娘和老丈人打过招呼后,胡亚生从里屋出来了,也向他打了一声招呼。胡亚生长得高高大大的,看上去一表人才,但是言谈举止中却免不了有些小痞子的味道。
何东阳问:“最近工作还好吗?”
胡亚生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还行。”
胡亚娟说:“还行什么?现在成了名人了,都上网络了,登报纸了。”
胡亚生的脸就刷的一下红了。
丈母娘说:“乱说什么?吃饭吃饭。”
何东阳一听就明白了,他们不道破,他也不愿意多问。
等一大盆香喷喷的卤猪蹄上了桌,胡亚生拿过塑料手套,给桌上每人发了一双。丈母娘说:“吃吧,趁热吃,我卤了一大锅,吃完了再上。”
何东阳看老太太挺辛苦的,等丈母娘落座后,不失时机地夸奖说:“我吃过的大餐也不少了,从没有哪一家的猪蹄子有妈做的这么好吃。”
丈母娘经市长女婿一夸,也高兴地说:“那你以后想吃了,就让亚娟说一声,妈给你们做。”
胡亚娟说:“妈,你要拿一手,不能他想吃了就做,等到他馋极了,才做一顿,这样他才吃不腻,每次都觉得好吃。”
丈母娘笑着白了一眼胡亚娟,说:“你还以为是从前,几个月都吃不到肉,现在生活这么好,普通人都不会馋极,他堂堂一个市长能馋极?”
何东阳说:“那也说不准,多多每次来了,吃什么都觉得不过瘾,就想吃姥姥做的卤猪蹄。”多多是何东阳的儿子,现在在省城读大学,小的时候基本上都由姥姥带着,从小就吃惯了姥姥做的饭菜,现在每次假期回来,就想吃姥姥做的饭。一说到多多,老太太的话又多了,问他来电话了没?身体怎么样?胡亚娟就接过话回答说,老太太为带多多费了不少心血,对外孙的感情反而比我这个当妈的还深。何东阳听得出来,胡亚娟明里是贬自己,实际上是为了抬高她妈的功劳。不过话说回来,她说的也是实话,何东阳每每想起这些,觉得亏欠丈母娘的太多了,所以,有时丈母娘在他面前唠叨上几句,他也不太计较。
吃过饭,何东阳觉得该谈正事了,就看着胡亚生,想问一问他的副队长是怎么得来的,便说:“你进步还挺快的,已经成了分队副队长了?”
胡亚生的脸一红,不好意思地说:“还不是在姐夫的关怀下才进步的嘛。”
何东阳立刻明白了,肯定是胡亚生打着自己的幌子走了关系,他们单位领导为了拍自己的马屁才提拔了他,否则,凭他的表现根本不可能。他不想道破,又问:“刚才你姐说你上网络上报纸是咋回事?”
胡亚生这才说:“姐夫,你可要帮帮我。前两天网络曝出那个打了七旬老人的城管就是我……”
老丈人瞪了他一眼,打断他的话:“你还好意思说,我的老脸都让你给丢尽了。”老丈人是个老实人,不爱说话。此刻,他能打断话来指责儿子,说明他真是生气了。
何东阳马上打圆场说:“爸,你别生气,先让亚生把话讲完。”
胡亚生这才又说:“那天的事情是这样的,那个老汉前一次吆喝着毛驴车从主街道上过来的,我警告过他,这次他又走了这条路,我让他拉回家去,并吓唬他说,他要不返回去我就摔他的菜。我本来是想让他承认错误,没想这老汉太犟,说,你敢?我就真摔了下去。他不干了,上来扯住我的衣服,我才动手打了他两个耳光。没想到这件事闹大了,不知被什么人捅到了网上,虽然没有提名道姓,但上面来人一追查,还是查到了我。听领导的意思,还要撤我的职,司法部门还要介入,这样一来,这饭碗能不能保住都很难说。”
何东阳说:“你呀!你是一名执法人员,怎么能动手打人?而且打的又是七十多岁的老人。现在惹出了祸,才知道后悔了?”
丈母娘说:“可不是嘛,他早就后悔了,这几天饭都吃不下去了。如果饭碗真丢了,以后可咋办?东阳,你是当哥的,你弟做得不对,你批评教育,但无论如何别让公安局抓进去。这一抓进去,再放出来,人就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工作没了,对象也没了,恐怕一辈子都会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老太太绕了一个大圈,就是想让他为胡亚生帮帮忙,何东阳不好直接拒绝,就故意说:“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吧?那天,那个挨了打的老人家来市政府堵住了我的车,我亲口答应了他,要查清楚这件事,对打人者要给予严惩。你看你,胡亚生,惹了这样大的祸,也不早告诉我一声。”
老太太接了说:“他还不是怕给你添麻烦嘛。现在纸包不住火了,只好求你出面说说,让他们单位内部批评教育一下就行了,别再让公安局插手了,怎么说他也是多多的舅舅,你就看在多多的面子上帮帮他吧。”老太太说着,就吸溜吸溜地哭了起来。
何东阳听到她一哭,心也软了许多,虽然他对胡亚生的这种做法非常生气,但他毕竟是孩子的舅舅,有了这层关系在里面,许多东西想绕开也很困难。他只好劝慰老太太:“妈,你别哭了。既然事情发生了,我们就尽量挽回。至于亚生的工作问题,我可以向你保证,不会受到影响,别的方面,可能会受点儿影响,不过,吸取一些经验教训也没有什么不好,让他长点儿记性。”
胡亚娟也趁机说:“妈,你放心吧。亚生只不过犯了这么个小错误,还不至于被开除公职。再说了,东阳现在还在副市长这个位子上,只要他们知道亚生是东阳的小舅子,下面办事的人就不会太过分。”
何东阳一听这话很不高兴,胡亚娟怎么这么说话,这不是明显地在鼓励胡亚生为虎作伥吗?他看了她一眼,本想说几句,又觉得这种场合说了不好,就没有吱声。
回到家里,何东阳觉得有必要向胡亚娟提个醒,就问她:“胡亚生的副队长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怎么一回事?他表现不错,单位领导觉得应该重用他,就提拔了他。”
何东阳正色说:“亚娟,你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暗中走了关系?”
“什么暗中走关系?说得难听死了。我只不过在一次偶然的机会见到了他们城管队的队长,向他问了一下胡亚生的情况,希望他多多关照一下,并没有说让他提拔。”
“亚娟,我给你明确地说一声,以后不许你再这样。你是领导干部的家属,你这样过问你弟弟的领导,并叮嘱他要关照你弟弟,他会怎么想?他肯定会认为你想让他提拔你的弟弟,他不提,怕是我授意的;提吧,又勉为其难。传出去,让别人怎么想?”
胡亚娟的脸上挂不住了,就说:“你看你,我既没有提你的名字,更没有打你的旗号,我只问问我弟的情况就不行了?难道我嫁了一个副市长,我连关心弟弟的权利也没有了吗?”
何东阳尽量心平气和地说:“不是说你嫁了我就不让你关心弟弟,你的弟弟也是我的弟弟,我不是不你让关心,但不是像你这样的关心,你这不是真正的关心,而是害你弟弟。”
胡亚娟“哦唷”了一声:“领导的话就是有水平,可我就是一点儿也听不懂,好像你的关心才是真正的关心,别人的关心都是害人家?我问你,你关心他什么啦?比起我妈妈关心你儿子来,你对亚生的关心能有多少?”
女人死搅蛮缠的时候,你绝对不能顺着她的话去说,否则,你就会进到她那混乱的逻辑圈套中走不出来。他不接她的话茬,只讲着道理说:“比如说,你今天当着他的面说的那些话,就不应该,那样爱他,会助长他的优越感,反而会害他。”
“哪些话?我说哪些话助长了他的优越感,会害了他?难道我们都是害他的,只有你一个人是关心他的吗?”→文¤人·$·书·¤·屋←
“你当着他的面说,只要他们知道亚生是东阳的小舅子,下面办事的人也不会太过分。这种暗示性的话,对他没什么好处。”
“难道我说的不是真的?难道你要否认他是你的小舅子吗?行!何东阳,何市长,你要真的觉得有这样一个小舅子丢了你的脸,影响你升官,你可以不认他,可以断绝与他来往,但是你没有权力干涉我认我的家人。”说着说着,竟然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何东阳一看胡亚娟这么不讲道理,无心再说了,只好连连说:“好了好了,越说越离谱了,什么断绝来往,什么不认他,说这些伤感情的话做什么?你看电视吧,我到书房里看一会儿文件。”
何东阳虽然嘴上说得很平静,心里却十分恼火,他没有想到胡亚娟越来越俗不可耐,越来越不可理喻了。劳累了一天,本来想在家庭这个温暖的港湾里小憩,之后再投入到明天的工作中,可谁知家庭有时候却是一个最不讲道理的场所。晚年的托尔斯泰就是因为家庭不和谐,才发出了“人生最大的孤独就是卧室里的孤独”的感叹。
来到书房,他并不是想看什么文件,而是想在这里平静一会儿。他点了支烟,吸着,想着,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委屈。要是一个普通的工人、普通的公务员,遇上这么不讲理的老婆,可以同她吵,同她闹,可他不能,他必须让着她。正因为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让她得寸进尺,越来越不可理喻。好在他的官不大,权力也有限,倘若他的官位再高一些,权力再大一些,说不定她还会干出什么事来。
第二天一上班,秘书长潘多文敲开了他的办公室,何东阳向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来说。
潘多文就坐在了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说:“我已经安排明天早上去乡下慰问那位上访的老人,让城管大队也去,顺便让他们买一些滋补品带上。我想请示一下何市长,需不需要通知媒体参与?”
何东阳觉得潘多文不愧是秘书长,问题就是想得周到,便问他:“你觉得有没有必要通知他们去?”
潘多文说:“如果明天让胡亚生一同去的话,就不要通知媒体了,最好不要让媒体知道具体的人。如果胡亚生不去,就让媒体去报道一下,也算是对社会舆论作一个交代。”
何东阳知道潘多文完全是为了考虑胡亚生的声誉才这么安排的,便说:“解铃还需系铃人,让他亲自去赔礼道歉,老人家心里会平衡些。再说了,这对胡亚生也是一次吸取教训的极好机会,不能让他错误地认为,他是我的小舅子就可以为所欲为。”
“何市长也不必担心,我已咨询了有关司法部门,这只是工作方法上的不当,还构不成司法处理。另外,城管大队领导也表态了,由他们批评教育就行了,司法部门没有插手的必要。”
何东阳心里当然清楚,潘多文在有意替他担当,如果他们不知道胡亚生是他的小舅子,处理的结果远远不是这样的。虽然他没有有意授权于谁,而下面办事的人都碍于他的面子,想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任何事情都得有个限度,不能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必然会引起民愤,必然会适得其反。想到这里,便说:“光单位批评教育还不够,必须要做出行政处分,这样才好给社会一个交代,对他本人也是一次教育。他现在不是分队的副队长吗?像他这样,还怎么继续当?”
“我明白了,何市长,那我走了?”
“那你去吧,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要顾及我。”
潘多文走后,何东阳觉得轻松了许多。这件事如此处理,也算比较圆满,既对社会舆论有了一个交代,妻子一家人也能接受。
刚点了支烟,还没有吸上两口,信访办的高永信匆匆进来了,他一看高永信脸色不大对劲,就知道麻烦事又来了,忙问:“什么事?”
高永信垂了头说:“我干了一件坏良心的事。”
“什么坏良心的事?”
“李疯子患了癌症,已经晚期了。那天我们几个人把他送到精神病医院后,医生悄悄告诉我,他已经患癌症了。放他出来,就是想让他与家人、亲友们最后聚聚,怎么又把他送回来了?我一听傻眼了,只告诉医生,要不是首长来视察,遇到这么大的政治活动,我们也不会把他送回来的。回来的路上,我的心里一直很纠结,我都是快退休的人了,干的什么呀?我们的政府,为什么这么害怕听到反面意见?为什么这么害怕上访者?快回到金州时,我实在拗不过自己,就让其他人回来了,我一个人又去了趟医院,亲自把李疯子给接回来了。回来后,我就与他的家人一起把他送到了市医院,检查的结果是,癌细胞已经扩散了,估计他在人世的日子也不会太多了。”
何东阳心里一阵阵绞痛。“我们的政府,为什么这么害怕听到反面意见?为什么这么害怕上访者?”高永信的诘问像刀子一样剜着他的心,也常常困扰着他,他却无言以对。在他所受的理论教育中,从来都是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要与人民群众心连心,要接受群众的监督。但理论与现实结合的时候,又成了另外一回事。因为一些反面意见,会影响到决策者的政治前途,如果接受了他们的意见,容忍了他们,就意味着要放弃自己的一切,包括权力、地位,这就人为地加剧了领导者与被领导者之间的对立与矛盾。而他和高永信,在融入到这个利益集团之后,就会不自觉地维护这个团体的利益。维护团体的利益,其实也就是在维护自己的利益。正因为如此,他和高永信一样,无形中成了扼杀李疯子的帮凶。说到底,他和高永信只不过是这个利益链条中的一个节,谁都很难挣脱,除非你要放弃所有的一切。
高永信缓缓地从口袋中拿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打开,放到了他的面前:“我最近身体不太好,老了,毕竟五十多岁的人了,想申请内退,希望组织能批准。”
何东阳的脑子“嗡”地一下,他知道,这件事可能对高永信的触动太大了,才下了决心要放弃所有的一切,求得一种心灵上的平衡。而事实上,这件事不仅对高永信,对他的内心也是一次极大的冲击。现在,李疯子的生命已经无可挽回了,如果……高永信就这样走了,他的心里实在有些承受不起。毕竟,高永信是他的部下,他不能让他带着这样一颗破碎的心离开工作岗位,就此退休。他将退休报告轻轻推到高永信面前,说:“老高,其实我的心与你一样。有些事,你不愿意,我也不愿意,但这又不会因我们的主观意志而转移,没有办法,谁让我们在同一个体制内?”
高永信又将内退报告推了过来,说:“正因为如此,我才想解脱,我再也不愿意经受这种内心的折磨了,再也经受不起了。”
“老高,内退了,就能解脱你内心的折磨吗?不能的。有些,过后了才知错,你是,我也是。你可以请假休息调整一下,或者找个出差的理由,出去散散心。内退真的不行,放了你,我的心里更难受。”说着又将报告推到高永信的面前,“收起来吧,我再也不给你添压了。老高,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给你添压的同时,我何尝不是与你一样的心情?”
2.月色中的野合
又是一个双休日,吴国顺的老婆去参加老同学聚会,儿子到学校补课,他正好有了时间,就想与田小麦缠绵一下。尽管他怀疑田小麦傍上了苏正万,想起来像吃了只苍蝇一样恶心,但一想到她的身体,想到她在床上的千呼万唤,他就不由得一阵兴奋,全身充满了活力。他恨她,又无法彻底放弃她。有时,就是带着这种恨,在汗水与肉搏中又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爱。他由此而感慨,人真是个难以理解的怪物,心里一方面在恨她,另一方面又想进入她。一旦进入后,又觉得她是那么的美好,是那么的无可替代。
记得上次与她相约,是在一个月前。他与几个朋友喝酒时,收到了她的信息:“你在干吗?”一看到她的名字,心里就一阵莫名的激动,马上回了信息:“与朋友喝酒。你呢?在忙什么?”信息马上又来了:“我在金海马唱歌,无聊死了。你散伙了给我电话。”他一看到这样的信息,就知道她想见自己,只好对朋友说,有事要回家。一个开车的朋友想放开胆量好好喝一场,就把车钥匙给他,你开车去,明天早上,我到文广局去取车。
吴国顺完全有能力自己买一辆车的,但他不想买。他现在还是体制中人,又是官员,太张扬会引起别人的猜忌。更重要的是,他还享有坐公车的权力,虽然这种权力暂时被人篡夺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定会夺回属于他的那份权威和尊严。
吴国顺上车后,给田小麦发了一条信息:“十五分钟后,你下楼,我来接你。”发完信息,就开车上了路。金州的夜晚褪了白天的浮华,却要比白天看起来阴柔了许多,闪烁的霓虹灯光中多了几分暧昧色彩,让人平添了一种欲望的冲动。车绕过天桥,向南一拐,就在很远的地方看到了“金海马”三个立体感很强的大字,在灯光变幻中放出不同的色彩。这个地方他过去经常来,都是老板们请他来唱歌。他特别不喜欢这种氛围,为了不驳对方的面子,又不得不到这里待一会儿。现在,大权旁落后,昔日那些酒肉朋友一个个远离了他,饭局少多了,正好落个自在。车到金海马门口的广场,他一眼就看到了等候他的田小麦。田小麦今天穿得特别随意,上身着一件白色长袖衫,下身穿着紧身黑色裤,脚蹬一双紫色长靴,外加一个黄色披肩,一个大包,高绾起发髻,整个人就显得身材火辣而又高挑。
他将车开到她面前,打开窗户说:“请吧,小姐。”
田小麦“哇噻”了一声,上了车才说:“没想到我们家的小顺子也玩起了酷,这是谁的车?”
吴国顺忍不住咧起大嘴哈哈大笑了起来。
田小麦说:“傻笑个什么?”
吴国顺边笑边说:“你怎么叫我小顺子?”
田小麦嘻嘻笑着说:“叫着觉得亲切,好玩呗。”
“小顺子是我的小名,这世上除了我们村里的长辈这么叫过我,还没有人再敢这么叫,真是个小妖精,没大没小的,以后不许叫。”
“原来是你小名?真好玩!为啥不能叫?”
“让人听到了多不好?”
“原来你也有怕?你不让我叫,我偏要叫,小顺子,小顺子……”
他被田小麦逗乐了,就嘿嘿笑着说:“小妖精,再叫看我怎么收拾你!”
田小麦就将头凑过来悄悄说:“好呀,本姑娘等着你收拾。”
“现在开车,等回到家里再说。”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这车是谁的?”
“是我一个朋友的,他喝酒,怕出事,我只好把车开来了。”
“要不,开车兜兜风再回去,刚才在KTV乌烟瘴气的,闷死了,是一个老板请广告部的客,他们硬拉上了我。”
吴国顺一听心里酸酸的。过去他在广电局主事时,管理上很严格,绝不允许广告人员吃广告客户的饭,决不允许记者搞有偿新闻。没想到,不到几个月的工夫,物是人非,好不容易形成的良好风气就这么败坏下去了。也罢,一朝天子一朝臣,等到自己坐镇了,再来次废旧革新。
田小麦见他没有吱声,便问:“你在想什么?”
他这才问:“到什么地方去兜风?”
“我们去看看庄稼地好不好?”
“好的。”说着就将车开到了西环城公路上。这条公路上车辆不多,路的两边,一边是城市,一边是田野。白天,农村的人到城里来逛街,晚上,城里人又到田野来散步。时令到了秋天,天气有点儿凉,田野里的风景少了,来田野散步的人寥寥无几。他把车开到田野的土路上,一直开到了一片小树林里,才与田小麦下了车。
秋天的月亮照着大地,微风一起,旁边的那片玉米就跟着摇曳了起来,发出沙沙的声音。田小麦来到田埂上,高兴地说:“真美哟,好一片田园风光。”
吴国顺随口吟诵道:“郭外秋声急,城边月色残。”
她接了道:“瑶琴多远思,更为客中弹。”
“你也会?”
“王昌龄的诗,过去读过。”
他看了她一眼,月色朦胧中,田小麦身材显得越发火辣,胸脯挺得很高,腰呈一抹弧,臀便自然地翘了。他不由自主地走过去,从后面揽腰抱住了她:“冷吗?给你暖和一下。”
田小麦咯咯地笑着说:“不冷。”
“不冷也要抱!”
她故意将屁股撅了几下,说:“我就知道你想抱,抱抱抱,我让你抱!”
吴国顺被她刺激得浑身膨胀了起来,想起小时候在乡村看公马和母马交配时,小母马总是要尥几个下蹶子,公马总是乐此不疲,一直将母马调戏得浑身发软了,才能服服帖帖地让公马的摆布。其实,人与动物也有相同的一面,也有主动与被动之分,经她这一尥蹶子,反而刺激了他,他紧紧地揽着她的胸,亲吻着她的颈项和耳朵。很快,听到她的呼吸声加重了,并且还发了一声细细的呻吟。而这呻吟声,又让他更加亢奋,扳过她的身子,一下紧紧地亲住了她那散发着香味的小嘴儿,两个人的身体就从正面紧紧地贴到了一起。他的手就从她衣服中摸了下去,光滑的背,细柔的腰,饱满的臀,手到处,处处是风景。她的身子就这样被他越摸越软,还不时颤动着。他腾出手解她的裤扣,刚将裤子扒了一截,她突然伸过手拉住说:“到家好吗?”
“野外好,我们还没有在野外好过,就在野外。”
“不会有人吧?”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很安静。他拿掉她的手,又将裤子朝下拉了一截,他感到了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热量,还有一缕淡淡的体香。风从两人的身上轻轻掠过,吹到玉米叶上沙沙作响,月光如水般洒在他们的身上,又被他们摇成了碎片。她轻笑着说,在这野外我还是第一次,真刺激。他说,你掉过身去更刺激。于是,她又掉过了身,他从后面抱紧了她。很快地,那呻吟声就融入到了旷野的沙沙秋风中。
此后多日,吴国顺一想起那天晚上的野合,就会产生一种莫名的兴奋。场景的转换,能让人产生新鲜感。他想,有了这一次,以后还可以继续。他已经对田小麦的身体有了一种依赖,这种依赖,就像酒鬼于酒、烟鬼于烟、赌徒于麻将一样。尽管他无法接受她与苏正万的暧昧,有时候想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恨与痛,但一想到她的身体,他还是止不住渴望与兴奋。
这天早上,等妻子出了门,他就迫不及待地给田小麦打了一个电话,没想到她却关了机。过一会儿又打,还是关机。心里便想,这小婊子是不是与苏正万在一起鬼混?≮更多好书请访问Zei8.me 贼吧电子书≯
吴国顺一想到苏正万,心里就像吞了一只苍蝇。真是个垃圾,电视台的美女如云,他为什么不勾引别的,偏偏来撬他的?不知是他有意挑衅,还是真的喜欢田小麦?无论是挑衅,还是真的喜欢,他都觉得苏正万不应该拆自己的台,更不应该利用职务之便迫使女下属就范。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想等自己的计划成功了,放翻了姚洁,再来慢慢收拾苏正万,要让他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
他的计划正在实施过程中,三天前,马民说他已经从邵大鹏那里套来了话,邵大鹏给姚洁送过40万元和一块金表。邵大鹏说,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我给她的最终还是加在工程款里。吴国顺明白,权钱交易的背后就是政府来埋单。近年来,各地的豆腐渣工程层出不穷,这边的桥梁刚刚倒塌,那边的楼房又压死了不少人,说到底,这都是腐败引起的。他不能说自己有多么干净,他也不是什么好鸟,也曾利用手中的权力在工程建设中谋取过私利,但相比姚洁,他没有这个女人那么贪心,更没有她那么胆大包天。他问马民录音了没有?马民说音是录了,就是怕这录音流出去,邵大鹏决不会放过他。他觉得马民说的也是,就点点头让马民先把录音带保存好,千万别丢失了,然后再想想有没有别的办法,既不能让邵大鹏怀疑到马民,还要把姚洁的事反映出来。
这可是一颗定时炸弹,有了这颗炸弹,足以置姚洁于死地。他感到了必胜的把握,也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吴国顺看了一会儿电视,到了十点多,又给田小麦打了一个电话,还是没有开机。他内心里产生了一种按捺不住的冲动,他要直接到田小麦住的地方去找她,他要亲自证实一下自己的判断,看看她究竟在干什么。是自己多疑,还是她有事?
出门叫了一辆的士,不一会儿就到了幸福花园小区。一来到这个地方,他就心潮起伏,感慨万千,在这个地方,他已经与田小麦好了两年多了。在这两年多的缠绵中,他在经济上付出了很多,她家要买房子,他给了20万,平时给她买这买那,也花了不少。有时候,经济与感情是成正比的,经济上付出得越多,情感上投入得也越大。情感不等于钱,但钱可以表达情感。钱是你付出劳动得来的,是一种价值的符号,你完全可以用它谋取幸福。当你把它付给某一个人的时候,就意味着将你的情感也投入到了其中,钱也就成了情感。一个人,倘若他说在情感上付出了很多,但是从来舍不得在经济上付出,你会认为他说的是真的吗?显然不可信,因为他最爱的是钱,他把最爱的东西储存起来,舍不得花在他所爱的人身上,这种爱充其量也只是口头的爱,没有变成真爱。倘若有一天没有了这爱,他只感到遗憾,决不会心痛,因为他没有损失什么。而对于吴国顺来讲,如果有一天真的与田小麦分道扬镳了,他不仅会感到遗憾,也会心痛,因为他付出过情感。
来到幸福花园里面,看到人工湖中假山耸立,流水潺潺,花草却有些败谢,绿地有些微黄。北方的秋天,总给人一种淡淡的凄凉。就在吴国顺从人工湖中穿过时,他看到了一辆黑色的小车从旁边的小路上开走了,他一眼就认出了车牌号,是苏正万的。霎那间,他血脉贲张,脸上一阵发烧。婊子,真他妈的婊子!难怪她一直关机,原来她是留苏正万在这里过的夜。他在心里恨恨地骂着,大步向她住的C号楼走去。记得他刚刚拿到这套房子的钥匙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他宁可与老婆孩子住旧房,却把豪华社区的房子让给她,没想到她却把他的房子当成了与别的男人鬼混的场所,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匆匆来到C号楼,正准备摁门铃,听到有人下楼来,他就等到那人出门的时候时直接进了门。到了八层,来到802号门前,他侧耳听了听,里面有电视的声音,他这才摁了门铃。
他的心咚咚咚地跳着,虽然他不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事,但他知道在他与苏正万之间,没有调和的余地,有他就没有苏正万,有苏正万就没有他。他必须让她做出明确的表态,否则,就让她滚蛋!
他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她的抱怨声也从门里传出来:“你怎么又来了?是不是落下什么东西了?”
“是的,我落下了东西。”
“怎么是你?”
“怎么就不能是我?这是我的房子,我难道没有来的权利吗?”
她一转身,回到了房间。他进了屋,一转身,砰的一声关上了门,房间里立刻充满了火药味。
田小麦穿着一身睡衣坐在沙发上,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残留着几只烟蒂。他浑身一阵战栗,过了半天才说:“他昨天在这里过的夜?”
“没有。”
“背上牛头不认账!我明明看到他开车出去了,还想抵赖?你给我说,这烟头是谁的?”
“我抵赖什么?早上他打电话叫我去加班,我说我感冒了,他给我买了点儿感冒药,送来坐了一会儿。这有什么奇怪的?”
“你就编吧。你早上压根儿就没有开过机,还打什么电话,打你个鬼!”
“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他打过电话让我去加班后,我就关了机,不想再接任何人的电话,想图个安静。”
“是的,他来了,你怎么想让别人打扰呢?”
“你无聊不无聊?一大早跑上来就跟我吵架,我招你了还是惹你了?”
“是的,是我无聊。我他妈的真无聊,这么好的房子不知道自己留着住,为的是啥?为的就是无聊?就是让别人来这里给我戴绿帽子?”
她突然站起来说:“吴国顺,请你放尊重点儿。我知道你帮了我不少忙,我心存感激,我唯一能做到就是以身相许,难道这还不够吗?是的,这是你的房子,你不提醒我也知道,我只是一个过客,房子的主人是你不是我。你放心,我决不会赖在这里的,至少我还有我的自尊,有我的人格。”
他木木地站着,不知说什么是好,明明是自己一肚子的委屈,到头来反倒成了无理取闹,对方却成了受委屈的人。他不得不承认她的沉着冷静,不得不承认她有很强的应变能力,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把他的质疑收拢起来,然后变成了攻击他的炮弹,一起抛向了他。他不知道是该给自己找一个台阶下,还是迎着问题上。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必然要承认自己的不是,必然要哄她开心,那以后只能默认了她的这种态度,以后在她面前,只能是一个窝囊的小男人。如果迎着问题上,必然会引发新的冲突,战胜她,她将会服服帖帖地归顺你,战胜不了,很可能会弦断帛裂。
他无法在短暂的时间内作出更合理的判断,只感到心里有股气憋着出不来,便接了她的话说:“放尊重点儿?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尊重吗?田小麦,将心比心,你想想,究竟是你不尊重我,还是我没有尊重你?自从我俩相处以来,能帮的忙我没有不帮的,能出的力我没有不出的。你提出十个要求,我满足你九个,有一个满足不了,你就不高兴了,你就可以用另外的方式来伤害我,还说我无聊,说我不尊重你。我们都是明白人,别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真的不明白,你究竟是咋啦?一大早就来给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你让我说什么是好?”
他在田小麦一连串的诘问声里,感到的是羞辱,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跳梁小丑。他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愤怒和深深的失望,只好说:“好了,既然你觉得我是无理取闹,我走好了,我不该来,不该打破你的平静,不该干扰你的生活,行了吧?”
她没有接他的话,屋子里出奇地平静了下来。他缓缓地向门口走去,就在打开门的一瞬间,他多么希望她来挽留自己,多么希望她能从后面抱住自己,轻轻地说:“国顺,你别走,我不让你走。”如是,他会回过身来,狠狠地揽过她,要用她的身体把他窝在心里的气驱走。然而,她没有吱声,更没有上来揽他的腰。他失望地打开了门,再回头,看到她以手掩面,双肩一抖一抖地哭泣着。他一狠心,走了出去。
3.吴国顺出手了
周一早上刚上班,吴国顺就接到办公室通知,让他次日去省城参加一个有关文物保护的会议。吴国顺“嗯”了一声,算是应允了。自从与田小麦吵过之后,他一直很郁闷,正想找个地方去散散心,没想到瞌睡遇到了枕头,给了他一个到省城开会的机会,也好回避一下他与田小麦的矛盾,给双方一个冷静的空间。
人往往就是这样,吵过了嘴,才想起要说的话,打完了架,才想起学过的拳。那天从田小麦那里回来后,他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怨恨自己,明明让人家给戴了绿帽子,还落了个无理取闹的恶名,灰溜溜地出了门。他真没想到田小麦这么厉害,不动声色地就将他击败了,让他有气无处使,有火无处发。他也真被她气糊涂了,她说苏正万来送药,他怎么不看看茶几上有没有感冒药?如果有,疑团可释,如果没有,那她不是不打自招吗?还有,电视台的职工很多,是不是每一个职工病了他都会跑去送药?如果不是,她与苏正万又是什么关系?另外,这个地方是自己与她的秘密所在地,苏正万为什么知道她住在这里?应该把这一个个的问题摆到她的面前,看她怎么自圆其说。如果能说得清,倒也打消了他的疑团,如果解释不清,那也好让她当面表个态,她究竟是选择苏正万,还是要选择他?可是,当时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些,让人家几句话就把自己驳了回来,一想起这些,他就感到窝囊憋屈。也罢,既然如此,只能等开会回来再说了。
吴国顺到省城待了四天,开了两天会,玩了两天,没有别的收获,只是在饭局上听到了一个令他十分高兴的消息,丁志强被调到了省政协科教委当副主任,但金州市的市长人选还没有定,有人说可能在金州内部产生,有人说可能要从省上派。无论怎样,丁志强被调走了,而且调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岗位,对他来讲可是头等的大好事,这就意味着姚洁失去了后台,他就有可能把她彻底击垮,夺回属于自己的位子。
吴国顺一回到金州,就迫不及待地给何东阳打了一个电话,何东阳说,他也听说了,不过还没有下文,究竟情况怎样,现在还难说。他从何东阳的语气中听得出,他也很高兴。这说明了两个问题,一是何东阳把他当成了自己人,才敢暴露真实的想法;二是这件事对他有利,对何东阳何尝不是有利?权力的争夺,往小里说是个人与个人之间的争夺,往大里说是各个利益派别之间的争夺。这个派别的带头人上去了,从上到下,大家都跟着沾光,如果这个派别的带头人被打压下来了,或者是出了什么问题,大家都跟着遭殃。现在,吴国顺最想做的就是两件事,一是积极支持何东阳当上市长,二是把姚洁推翻。
这天下午上班,他刚给马民打完电话,约好了下班后两个人见面谈谈,没料放下电话就听到有人轻轻地敲了一下门。他说了一声进来,一个清丽的身影便推门走了进来,他一看,原来是田小麦。自从上次吵过架后,一晃十几天过去了,虽然他还在记恨着她,但从内心还是期望能与她重归于好。好几次他编好了短信,要发时犹豫了,他不想主动认输,不想给她惯下这个毛病,让她始终掌握主动权,只好又放弃了。心里却一直渴望她能主动打电话,这样更让他心理上能接受,面子上也能过得去。可他一直没有等来她的电话。现在,当她出现在面前时,他禁不住一阵狂喜,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马上站起来说:“你终于来了,坐,坐吧!”
“不坐了,我还有事。这是房子的钥匙,交给你。”说着,递过一个信封,放在了桌子上。
他的脑袋“轰”地一下,感觉一片空白。待他回过神来,马上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房子是你的,我迟早得给你腾出来,这几天有时间就给你腾开了。”
就在这一刻,他觉得房子算个啥,什么都不是,只有与他喜欢的人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他马上接了她的话说:“小麦,你应该冷静一下,不要因为几句气话就做出这样的选择。房子你住去,如果你觉得不踏实,改天过户到你的名下也行,别孩子气了,好吗?”
“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关照,我会铭记在心的。这房子,我还是物归原主吧。”说着,眼圈儿就红了,转过身快步走了出去。
顷刻之间,一股凉气从头到脚灌了下来,吴国顺没有想到事情会来得这么突然,更没有想到两年多的情感付出,孕育的却是这样的结果。他似乎能感觉到,田小麦之所以如此决断,肯定有人当了她的坚强后盾,也肯定给了她承诺,或者是给了她一个安定的居所,否则,她不会作出如此轻率的决定。而那个站在她身后的人,不言而喻,就是他的对手苏正万。
他点了支烟,狠狠地吸着,大口大口地吐着烟雾。他知道,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挽回的可能了。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现实,今天你有权,可支配别人,你就是爷;明天你失去了权力,受人支配时,你就是孙子。他一定要想办法夺回他失去的,谁让他过得不好,他也让谁过得难堪。
晚上,吴国顺与马民在一家羊肉馆的小包厢里见面了,两人要了两斤手抓,两斤羊排,一个小菜,一瓶五粮液。吃喝好了,才进入正题。
“兄弟,哥想好了,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要干大事业,就得有大气魄。”
“对对对,哥说得对。”
“我是这样想的,我们可以玩一套局中局,制造一封匿名信,信中就写姚洁受贿,她在搞文化局旧楼的改造工程时收过邵大鹏的40万,同时,她也收过你的钱。”
“哥,你这么说,不就暴露我了吗?”
吴国顺特别不喜欢别人打断他的话,就说:“你急什么急?听完了我的话你再说。”
马民就不吱声了。吴国顺接着说:“这匿名信,要把邵大鹏的行贿数字写具体,就说他为了从姚洁手里得到工程,行贿40万,还送了一块金表,然后再附上你的那盘录音带。虽然是匿名信,因为有了证据,上面照样会重视的。另外,这信上要多提到几个老板,说他们也给姚洁行过贿,其中也有你,至于这些老板是否真的行贿,行贿了多少,一概模糊,不能说得太清楚。说到底,这只是一个障眼法,如果不提一下你,邵大鹏肯定会怀疑是你告的密,如果把你也归入行贿的行列之中,他就不会怀疑你了。当然,这样做不利因素也有,说不准检察院的同志还真的要把你叫去谈话,到时候你一口咬定没有给她送过礼就行了。千万不要承认,一旦承认了,你就完了。同时,那上面还提到了好几个老板,不光是你一个,检察院也不会盯着你不放。”
马民听完,长出了一口气:“哥想得真周到。不过,我还是有点儿担心,因为录音上那些话邵大鹏只对我一个人说过,等录音带公布后,邵大鹏肯定认为是我干的,即便匿名信中有我的名单,也消除不了他对我的怀疑。”
“那也不一定,他能对你说,就不能对别人说?再说了,如果他对你有所怀疑,你就说检察机关为了取证,他们可以在被调查人的身上安装窃听器,也可以在他常去的地方进行布控。你再傻,也不可能自己告自己的状,去接受检察机关的审查。局中局,这里面玩的就是智力和胆量。”
马民恍然大悟道:“对了,我想起来了,那天我们隔壁桌子坐着一男一女,那男的正对着我们,不时朝我们这边看,那女的一直玩着手机。邵大鹏还悄悄说过,他们不会听到我们说什么吧?我说听到了又能怎样,管他什么事?好,到时候邵大鹏如果怀疑我,我就把他们拉过来当替罪羊,就说肯定是那个女的录了音,说不准他们就是检察院的。”
吴国顺举起杯,说:“好,你就这样给他说,保证万无一失,定会成功。来,干!”
喝了酒,马民说:“哥的事就是我的事,有哥吃的肉,也会有我喝的汤。”
“放心好了,兄弟,我的翻身之日,就是你的发财之时。无论是翻身,还是发财,必须扫清我们前进道路上的障碍,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哥说得对,我给你扫……扫清,来,喝!”
两人又喝了几杯,吴国顺怕马民嘴上控制不好走漏风声,便叮咛说:“今天我们商量的事,你任何人都不能透露。要记住,事成于密败于疏。”
“哥你放心好了,我知道哪个轻哪个重。”马民正说着,手机响了,他接通后“喂”了一声,说:“我在外面喝酒,今晚不过去了,改天吧。”说完就挂了机。
“你有事就忙去吧。”
“没事。是小红的电话,想叫我到她那里去,今晚不去了,我要陪哥喝酒。”
吴国顺知道,他说的小红是一家手机店的服务员,人长得很漂亮,明明知道马民有老婆,还是愿意当他的情人。吴国顺由此及彼,想起田小麦,心里顿感一阵凄凉,不由得长叹一声说:“小红对你不错,你要珍惜。”
“我看小麦对你也不错。要不,打个电话把她也叫来?”
吴国顺摇了摇头说:“已经散伙了。唉,算了,不提她了。”
“大哥好像有点儿舍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马民嘿嘿一笑:“就是,就是,散了就散了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三条腿的驴不好找,两条腿的美女多的是。深圳有个官员,为了包二奶,2005年买了一套房子给二奶住,每个月给二奶5000块钱,一年6万元,买房子花了50万左右。今年跟二奶分开了,他把房子卖了,得钱200万。算下来白玩女人五年,最后还赚了120万块钱,官员的妻子得知后臭骂官员说:‘你怎么只包一个,多包几个该有多好!’”
吴国顺听完哈哈一笑,细细一思谋,果然是这个道理。想想自己也是,如果把那套房子卖了,至少也能卖80多万,减去买房款和付给田小麦的50多万,等于白玩了她两年多,还赚30万元。有些事就是这样,当你朝着一个方向想下去,越想越纠结,如果换种思维方式,却豁然开朗。人生中也不妨有点儿阿Q的乐观。也许马民说得对,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三条腿的驴不好找,两条腿的美女有的是。只要手里有了权,送货上门的多得是。
4.该争取的就得积极争取
丁志强的调令终于以红头文件的形式发了下来,他被调到了省政协任科教委副主任。在丁志强即将学习期满的时候,省委作出了这样的决定,除了让他彻底脱离金州市,是不是还有别的意图?何东阳揣测不透,但他心里还是非常高兴,仿佛压在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被搬开了,终于可以长长地透一口气了。
下午刚上班,何东阳收到了一封匿名信,内容是检举揭发文广局局长姚洁受贿之事,信中言之凿凿,说是中达装潢有限公司经理邵大鹏为夺得文化局旧楼改造项目,向姚洁送了40万元现金、一块金表,并说有录音为证,录音带只寄给了纪委。信中还列举到了另外几个老板也向姚洁行过贿。何东阳看完,暗自一笑,心想吴国顺终于等来了机会,也抓到了机会。现实生活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一点,许多单位先是后院起火,引起了纪委检察机关的重视,然后再根据群众提供的线索顺藤摸瓜,最终总能查出一些腐败问题来。从反腐的角度来讲,一个班子如一味地讲团结并不是好事,往好里说是团结一心,步调一致,有利于工作,往坏里想,有可能会一团和气,缺乏制约,走向集体腐败。在民主化的进程中,需要不同的声音,才有可能真正起到对权力的制约和对腐败的监督作用,如果只有一种声音,反而有些不正常。
他轻轻地将匿名信合起来,又装进了信封中。这样一枚小小的信封,有时候就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或者就像一颗炸弹,将一个人几十年辛辛苦苦经营起来的安乐窝炸个粉碎。他完全理解吴国顺的心情,不这样做,就意味着他要放弃许多;他这样做,就有可能会得到许多。从这封信的内容,他已经掂出了它的分量,如果上面所说是真的,恐怕姚洁的人生从此将要改写了,而吴国顺取代姚洁的位子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他在心里还是替吴国顺感到高兴,有了这样一个理由,他也好为吴国顺说话了。
一想到吴国顺,又想起了上次他拿钱让自己到省里去活动的事。对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有想过,主要是冒的风险太大,这个风险不仅是资金上的风险,还有政治上的风险。省里的领导中,他私人交情不错的只有原省政法委书记李茂堂,遗憾的是他去年退休了,现在就是想求他帮忙也帮不上了。另外比较熟悉的就是省长祝开运,前年他随祝省长为代表的考察团去澳大利亚考察学习过一回,但他们的关系也仅仅是熟悉而已,没有更深的交往。如果贸然行事,搞好了可以得到祝省长的力挺,那他当市长就不成问题了;如果搞不好,不但会把事情办砸,反而会给领导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何东阳正因为拿不准,才迟迟下不了决心。现在,他不能再犹豫了,机会来了,他必须要作出决断,否则,过了这个村就不可能再有这个店了。他给吴国顺打了一个电话,让他过来一趟,他很想听听吴国顺有什么高见。
不一会儿,吴国顺来到了他的办公室,一进门就高兴地说:“首长叫我来,肯定有好消息要告诉我。”
“做梦娶媳妇,想得美。坐,坐吧!”
吴国顺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笑着说:“要想就想些愉快的事,这样生活才有希望。”
“你说得没有错,做得也没有错,该积极争取的,就得自己争取!”
吴国顺心照不宣地咧嘴一笑说:“真佩服首长,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我看过了,如果上面说的是真的,那可就是一把撒手锏。”
“绝对是事实,绝对经得起组织调查。”
“那就好,那就好。丁志强调动的事正式下文了,估计他想庇护也不好庇护了,有了这样的事,姚洁怕是难保了,到时候你就可以取而代之。不过,这事一定要沉住气,不能让人怀疑到你。”
吴国顺连连点头称是,说:“那……丁志强一走,市长的位子就该你坐了。”
“哪有该不该的?给你了就该,不给你了就不该。这种抢手的位子,还不知有多少人盯着。”
“所以,我劝你应该到省上去活动一下,该出手时就出手,否则,错失了良机可要后悔一辈子。”说着,他又将那张储蓄卡递了过来,“这是40万,先投石问路,然后我再给你准备一些。”
何东阳心里热乎乎的,兄弟毕竟是兄弟,共同的利益让他们在大事面前总能保持一致。问题是他现在对祝开运根本没有把握,究竟祝开运是不是那种人?如果是,他又敢不敢接受?虽说是交易,如果关系不到那一步,你怕,对方也怕。你怕他不接受,反而坏了你的事;他怕你不可靠,坏了他的名。如果祝省长接受了,那他的事肯定十拿九稳了,如果不是那种人,不接受,当面退给了他,那就意味着不但没有希望,搞不好还会断了前途。政治投资的特点是风险大,回报高,关键的问题就是要吃透对方,才不会马失前蹄。而吃透对方,往往有很大的难度。想到这里,他只好说:“有时我也很矛盾,太主动了怕冒风险;如果按兵不动,听任自然,又怕被别人抢了先,感到冤枉。不过,你刚才说的投石问路倒不失为一个办法,我可以考虑考虑。”
“那你要抓紧,听说韦一光前几天上省城开会了,我估计开会是个幌子,跑关系才是目的。”
“鸡儿不尿尿,各有各的曲曲道。有关系的跑关系,没有关系的就得找关系,现在的体制就是这样,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可以理解。后天我到省上去开个会,顺便看看情况。”
吴国顺瞅了一眼储蓄卡说:“密码是三个六三个九,如果不够用,我再给你打过去。”
“兄弟之间,感谢的话我就不用说了,就算你借我的,以后再还给你。”
“这‘借’字省了吧,用在我们之间多不好听。”
何东阳笑了一下说:“最好是兑换成美金,好用些。”说着将信用卡推到他面前。
“好的,明天我给你送到家里去。”
何东阳想了一下说:“这种事,最好不要让家里人知道。你就装个纸袋,拎到我办公室来吧,别人也不会注意到的。”
“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