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下

孑与2

历史军事

盛世,乱世,对野心家来说没有区别……
至少对云昭这种人来说没有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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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明天下 by 孑与2

2021-2-19 12:53

  盛世,乱世,对野心家来说没有区别……
  至少对云昭这种人来说没有区别!
  在盛世,他纵酒狂欢,享尽荣华富贵!
  在乱世,他依旧有一场场肥美的血肉盛宴!
  只不过把杯中酒,盘中宴,变成了血与泪,苦与悲,一饮而尽后便化作兀鹫,站立的枯骨上振翅起飞,翅膀扇起了灰烬,便成了浓厚的无法被风吹散的寒雾。
  英雄?
  或许是的,他厌倦了乱世,便结束了乱世,不是因为悲悯人间的苦难,而是因为他在思念另一种快活!
  枭雄?
  这么说也对,那些自草莽中奋起的豪杰们,对此最有发言权,只是啊——他们都死了,即便将他们的残骸轻轻敲击还能听到金铁交鸣之音,他的魂魄已经飞走,肉体已经腐烂,用来说话的嘴里只有蛆虫在缠绕,无法再评判!
  我说——云昭就是一个莫名其妙的人,他满足了人们对英雄,枭雄所有的幻想,也满足了人们对儿子,兄长,丈夫所有最美好的期望。
  只是——他的心是凉的,是一块包裹在火焰中的寒铁,即便是太阳爆炸,雷电轰击,火山喷发,熔岩流淌也休想温暖他分毫!
  大明世界皇后——冯英


人物清样之一
  八大寇——李洪基
  李洪基将刀子从艾举人的胸口拔出来,然后轻轻地推一下满脸惊恐的艾举人,眼瞅着他胸口冒着血软软的倒在地上,轻轻叹口气道:“爷爷也不知道遭了什么晦气,两年间居然杀了两个举人,接下来,还要杀掉晏子宾这个狗官,看来啊,爷爷跟这大明朝天生的八字不合。”
  他的侄儿李过牵过艾举人骑过的那头驴,朝倒在地上抽搐的艾举人啐一口唾沫道:“死球囊的,叔叔不过欠他半贯钱,又不是不还他,至于告官吗,还要把您锁拿了游街?
  活该他被野狗吃掉。”
  李洪基叹口气道:“我本不愿杀他,只是这厮逼人太甚,也罢,杀了也就杀了,早死早超生,爷爷也算是办了一件好事。”
  说着话,李洪基就蹲在艾举人的尸体跟前,从他的腰囊里摸出两锭散碎银子以及十几个大钱,随手丢给李过道:“这些银钱拿去给你娘抓几服药,她咳嗽的越发厉害了。”
  李过笑着接过银钱,从腰里掏出一柄半尺长的短刃就要杀掉驴子。
  李洪基抬手拦住侄儿的手道:“不要在这里杀,去河边吧,给我留一条腿子给你婶娘解解馋。”
  叔侄二人先是把艾举人的尸体放在驴背上,找了一处沟壑丢了进入,又推倒了一片黄土山壁将尸体掩埋了,就沿着沟壑去了银川河。
  杀掉驴子之后,叔侄二人眼见天色已晚,就在荒野里烤驴肉喝酒捱了一夜,直到天明时分,这才慢悠悠的回到了银川驿。
  银川驿地域偏僻,即便是已经天明了,也听不见一声鸡鸣,李洪基扛着一条驴腿打开自家的柴门,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入,才准备唤自家娘子,忽听得屋内有男子的声音,他立刻停下脚步,一张微笑的脸顿时布满寒霜。
  听不清里面的人说些什么,李洪基停滞了片刻,然后就果断的转身去了李过家。
  李过家就在他家的对面,进了门就看见李过正在伺候他老娘吃他们昨晚烤熟的驴肉。
  “不要让嫂嫂大口吃,她饿的久了,撕碎些,就着稀粥吃,要不然会坏肠胃。”
  李洪基进门之后就把抗在肩头的驴腿丢在土台子上,笑吟吟的坐在炕头,接替李过将熟驴肉撕碎了一点点喂给这个年纪比他大十余岁的嫂嫂吃。
  李氏吃了两口就对李洪基道:“你婆娘还没吃呢。”
  李洪基笑道:“她吃过了。”
  李氏朝对面的屋子瞅了一眼,低声道:“以后不送信的时候就多在家里待着,不要总是去找你的那些狐朋狗友。”
  李洪基闻言大笑道:“好我的嫂嫂哟,若没有我的那些好兄弟把我从文举人手里抢出来,你兄弟的骨头都可以当鼓槌用了,嫂嫂不必多言,小枣儿自有道理!”
  李氏叹了口气,将李过端来的小米粥喝了一口,就再也不说话了。
  李洪基如何会不知道嫂嫂为何会说这些话,他为人本来就四海,又是一个无法无天的人,做事情从来都很有章法,见嫂嫂还在为那个贱人隐瞒,也就不说破,见嫂嫂重新躺好,就跟李过打了一个招呼离开了嫂嫂家。
  此时的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天地并没有因为阳光充足而显得透亮,反而因为灰尘的原因,显得灰蒙蒙的。
  远远地看见妻子韩金儿已经起身,正在灶房里点火做饭,李洪基就笑了一下,紧一紧腰带转身就去了驿站。
  李洪基以前不是没有听到坊间关于妻子跟盖虎之间的流言,基于对妻子的信任他总是一笑了之,没想到今日居然会撞个正着,这让他又羞又气,一口郁闷之气淤积在胸口怎么都不能释怀。
  转眼间就到了盖虎门前,看见头上顶着一方蓝色手帕的盖氏正在趴在猪圈上温柔地看她饲养的两头肥猪,两个拖着鼻涕的小子也有样学样的跟着母亲趴在猪圈上,不断地问他们的母亲什么时候才能杀猪。
  盖氏看见了李洪基,远远地打招呼,李洪基笑眯眯的走过来,在两个小子圆滚滚的脑袋上抚摸一下,就离开了盖虎家。
  冤有头,债有主,李洪基从来不觉得杀死妇孺幼子是什么快意恩仇的事情,只有关中那些畜生一样的刀客,才会做出这种天怒人怨的事情。
  盖虎不在家,李洪基思虑了一下,就来到了驿道边上,找了一个木头桩子坐了下来,瞅着天上暗黄色的太阳,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银川驿本就不是什么繁华之所,加上近年来边患不断,常有蒙古人来这一带打草谷,客商早就断绝了,至于本地百姓大多是军户所的军士,农忙的日子里,谁有兴趣大清早的在道路上闲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雄壮的身影晃晃荡荡的从太阳升起的方向走了过来。
  李洪基见盖虎过来了,就笑眯眯的迎了上去,盖虎愣了一下马上挤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高声道:“鸿基兄弟,你去横山的差事已经完事了吗?好快的脚力,还以为你到明日才能赶回来。”
  李洪基跟着笑道:“是啊,心念家中人未免焦急了一些,事情办完,就连夜赶回来了,盖虎兄弟,你这是喝酒了?
  大清早的喝酒,莫非有什么喜事?
  来来来,在这里歇歇脚,给哥哥说说驿站里的事情,我听说张驿丞就要高升了?”
  盖虎微微皱着的眉头松开了,大马金刀的坐在树桩子上喷吐着浓烈的酒气道:“张驿丞估计是要老死在咱们银川驿了,倒是京城里出了一件大事,昨日里才有消息传来,听得人寒毛直竖啊。”
  李洪基连忙向盖虎靠近,用肩膀拱拱盖虎道:“说说,什么大事?莫非奴酋过了宁远?不是说奴酋已经被袁大帅用火炮给炸死了吗?”
  盖虎摇摇头道:“奴酋老老实实的窝在辽东没出来,京城里却起了旱天雷,塘报上说先是有一个特大火球在半空滚动,而后突然炸开,刹那间天昏地暗,尘土、火光飞集,天崩地陷,万室平沉。
  木材、石块、人体、禽尸像雨点那样从天空中降下。数万间屋、两万多人都被炸成粉状,瓦砾腾空而下,衣物远飞至昌平,死者皆裸体。正在紫禁城内施工的匠师们,从高大脚手架上被震了下来,两千人跌成‘肉袋’。
  为皇帝出宫准备的仪仗队中的大象,因受惊从象房中奔逃而出,满街乱窜,践踏百姓,死者无数……
  我还听说,何御史的小妾本来衣服穿的好好地,巨响过后,身上的衣衫鞋袜瞬间没了,身无寸缕……你说这我们兄弟怎么就没有眼福?”
  李洪基皱眉道:“都说乱世出妖孽,莫非这大明朝就要亡了?”
  盖虎大笑道:“大明亡不亡的关我们兄弟何事?我们明日还是催促张驿丞早点把拖欠的钱粮发下来才是正理。”
  李洪基笑着点点头,揽着盖虎的肩头道:“大明亡不亡的确实不关我们兄弟的事情,只是,你这件事我们是不是应该好好地理论一下?”
  盖虎怵然一惊,想要起身,胸口一痛,半截染血的刀尖就从胸口处冒了出来。
  李洪基冷漠的瞅着盖虎那双满是求饶之色的眼睛,勒着他的脖子就把盖虎拖进了路边的芦苇地。
  一人高的芦苇荡漾一阵子之后就恢复了平静。
  中午时分,李洪基回到了家中丢给了韩金儿一块肉道:“把肉烹了,再打一角酒。”
  韩金儿喜不自胜,拿起肉就要去洗,李洪基道:“莫要把血水洗掉,那样的话就没了肉的滋味。”
  韩金儿连连点头,也不再洗肉,将大块的剥皮肉放进锅里,就蹲在灶台边上烧火。
  李洪基也蹲在灶台边上,见韩金儿有一绺头发垂了下来,就细心地撩了上去,韩金儿嫣然一笑把身子往李洪基的身边凑凑。
  “这些年跟着我辛苦你了,想混一顿饱饭都难,以后不会这样了,你也不会再跟着我挨饿。”
  韩金儿笑道:“如果你不再把家里的粮食接济给你的那些穷兄弟,家里的粮食够吃。”
  李洪基笑道:“你放心,艾举人的债已经平掉了。”
  韩金儿愣了一下,回头看着李洪基道:“你哪来那么多钱还给艾举人?”
  李洪基淡淡的道:“我自有办法!”
  韩金儿看了李洪基良久,这才慢慢的道:“现在世道不好,我听说京城里有旱雷炸了,死了好几万人,你千万莫要在外边干一些遭天打雷劈的事情。”
  李洪基无声的笑了,拍拍韩金儿丰硕的后背道:“莫要担心,莫要担心,雷神只会找那些软弱的人,不会找我这样的恶人。”
  韩金儿叹口气道:“你又要带着人去找张驿丞讨要拖欠的钱粮吗?”
  李洪基摇摇头道:“这一次就不去了,张驿丞人瘦,就算是把他的骨头榨油,又能榨出多少呢?
  我准备去找晏子宾,他长得肥,油多。”
  夫妻二人说话的功夫锅里的肉已经开始冒热气了。
  韩金儿用筷子戳戳肉块,奇怪的道:“今天的肉嫩,已经有六成熟了。”
  李洪基站起身瞅瞅锅里的肉块,探手捞出一块,狠狠地咬了一口道:“味道正好!”
  韩金儿也跟着咬了一口,味道并不如她预料中那么好,想到这是肉啊,也就低着头继续吃。
  李洪基抹着嘴角的油脂站起身,抽出腰间的佩刀,一刀斩下了韩金儿的人头……
  韩金儿的人头跌落在地,骨碌碌的在地上翻滚几圈,一块肉从她的嘴里掉了出来。
  “你我夫妻三年,让你不知不觉的死掉,是我对你最大的宽恕!”
  李洪基说完这句话,就从灶眼里抽出一根燃烧的柴火,丢在了草堆上,然后就转身出了门。
  不多时,他的家便冒起了浓烟,有火舌从窗户里钻了出来。
  李过很早就发现叔叔家中起火了,见叔叔从屋子里的出来,也就没有上前,只是高声道:“你什么都知道了?”
  李洪基点点头道:“今早才发现……平白让爷爷遭受了这么多的羞辱。”
  “你打算去哪?”
  “积石山!”
  “我听说积石山的边军已经乱了,不是一个好去处!”
  李洪基停下脚步,看着李过道:“对我来说,那里就是最好的去处。”
  说罢,也不等李过回答,就迈开大步向积石山方向走去。
  “叔叔,我也去!”
  李过大叫!
  李洪基随意的挥挥手道:“你母亲百年之后你来积石山寻我!”
  此时,李洪基的家已经被大火笼罩,左邻右舍纷纷出门,见大火已经一发不可收拾,就只好停了救火的心思,四处寻找李洪基的时候,才远远看见他已经攀上了远处的丘陵,在漫漫黄沙中越走越远……


人物清样之二
  八大寇——张秉忠
  “五十,五十一,五十二,五十三……”
  陈洪范的亲兵头目面无表情的报着数,两个粗壮的亲兵将军棍高高举起,而后再狠狠地落下。
  军棍落在张秉忠肥厚的臀部上,血花四溅!
  张秉忠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是将两只手深深地插进黄土中,心中怒不可遏!
  陈洪范微微叹息一声,对总兵王威道:“今日被执行军法的诸人中,唯有此人最为可惜!”
  王威斜睨陈洪范一眼道:“一个罪囚,有什么好可惜的,军中律法森严,若不是你求情,这个罪囚的首级此时也该挂在辕门外示众了,一个个的当我军中是什么所在,只是短少了半年军粮,就敢鼓噪不休,斩首都是轻的。”
  陈洪范低声道:“总兵大人,仅仅是今日就处置乱兵两百三十七人,再不下发军粮,恐军心不稳。”
  王威哀叹一声道:“都说我王威苛刻,却不知原本拨给我军中的军粮,被兵部截留去救援京师了。
  兵部没有粮食下拨,你让我拿什么给他们分发?”
  陈洪范摇头道:“当兵吃粮,天经地义,目前末将还能勉强维持住局面,再不发粮,末将以为兵变近在眼前。”
  王威摇头道:“陕西大乱,已经是事实,朝廷也知道,所以啊,乱就乱吧,总比京师乱起来要好。
  火药库一场大爆炸,京师泰半之地几乎成废墟,朝中大吏就死了两个,陛下御膳房宦官也尽数被瓦片砸死,陛下躲在供桌下战战兢兢不敢出来……如此局面,谁还能顾及到这偏远的延绥边地?
  维持吧,到维持不了的时候,总会有法子的……”
  陈洪范见王威脸上露出一丝颓然之意,也就跟着叹口气继续观刑。
  “九十五,九十六,九十七……一百!刑毕!”
  随着亲兵头目数够了一百之数,两个行刑的亲兵同时住手,杵着棍子大口的喘气。
  张秉忠慢慢抬起头,瞅着坐在台子上的两位上官,既不喊痛,也不求饶,只是死死的看着上官。
  王威瞅了一眼张秉忠,对陈洪范道:“此人桀骜不驯,若是平日里,此等悍卒本官最为喜爱,此时此刻,这等人物还是莫要留在军中,免得深受其害。”
  陈洪范苦笑一声道:“谨遵大人军令!”
  说罢,陈洪范起身来到张秉忠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张秉忠道:“这是本官能为你做到的极致了,总兵大人容不下你,张秉忠,你自寻出路去吧。”
  张秉忠沉默半晌,伸出一只手道:“半年的粮秣还没有给!”
  陈洪范仰面朝天,瞅着天上昏黄的太阳过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一把铜子丢在张秉忠脸前,淡淡的道:“只有这些!”
  张秉忠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也不管丢在一边的裤子,光着血胡刺啦的屁股,跪在地上一枚,一枚的捡拾铜钱……
  等他从土里抠出最后一枚铜钱,遗憾的瞅着空无一物的地面,低声道:“还少一百四十七文啊!”
  陈洪范冷着脸道:“这是本官给你的恩赐!”
  张秉忠长满胡须的脸微微抽搐一下,仰着头瞅着陈洪范道:“总归,这大明朝欠我一百四十七文钱!”
  陈洪范冷笑一声道:“穿上你的裤子,滚吧!”
  张秉忠俯身捡起裤子,也不穿上,随手把裤子搭在肩膀上,一瘸一拐,慢慢的捱出了军营。
  出了门,就没有回头……
  自从军营在这里建立之后,周围便没有了人烟。
  放眼望去,只有一道山岗,连着一道山岗,这些山岗都不高,就像一个个巨大的土馒头横亘在大地上。
  张秉忠走着,走着,屁股上的伤口也就不再流血,脊背没有受伤,这是张秉忠最大的幸运。
  从中午时分走到日落,又从日落走到天明,张秉忠在一个山坳处停下了脚步。
  隐约听见几声羊叫,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加快了脚步走进山坳。
  今年的雨水不好,山地上没有多少草,只有十几只瘦羊在努力的啃食着草根。
  一个牧羊人坐在一颗没了树皮的榆树下看着自己的羊。
  一转眼猛地发现了张秉忠,就大叫一声,跳起来就跑。
  张秉忠并没有追赶,而起抓起一只羊重重的摔在地上,咩——那只羊惨叫一声,牧羊人的脚就像被钉子钉在地上一般,再也不跑了。
  “张秉忠,你还要不要我活了?你还要不要我活了?”
  张秉忠笑眯眯的看着牧羊人道:“爷爷只要一只羊……另外,你老婆我也要用一下。”
  牧羊人怒极,扯掉衣衫就一头向张秉忠撞了过来。
  瘦弱的牧羊人那里是张秉忠的对手,只见张秉忠一伸手就牢牢地单手抓住牧羊人的脑袋,牧羊人的两只胳膊努力的挥动想要殴打这个恶人,可惜,在手长腿长的张秉忠面前,他的抵抗就像顽童一般,只见张秉忠腕子一翻,牧羊人就不由自主的转了一个圈,然后就被张秉忠那只毛茸茸的大脚踹翻在地。
  牧羊人的胸口被大脚踩住,用尽全身力气也掰不开那条腿,只得绝望的朝不远处的茅屋大喊:“春芽快跑啊……”
  张秉忠笑眯眯的看着牧羊人在自己的脚下挣扎,把炽热的目光投向茅屋。
  一个妇人慌慌张张的从茅屋里跑出来,像一只没头的苍蝇一般就要往山包后面跑,却看见丈夫在张秉忠的脚下挣扎,跑到半路慢慢的停下脚步,一步一顿的向张秉忠走来。
  张秉忠笑的极为放肆,找到了一根羊毛绳将牧羊人捆绑起来,一边捆绑,一边狞笑道:“爷爷走了半天一夜的路,就是来找你老婆的。
  她可是这方圆百里之地最美的美人儿!”
  眼见张秉忠赤裸着下身一步步的走向妻子,牧羊人惨呼一声道:“天爷爷啊,你睁眼看看啊!”
  张秉忠咧开大嘴瞅了牧羊人一眼道:“苍天已死!”
  地上躺满了尸体,主要是羊的,其次就是那个牧羊人的。
  不论是羊,还是牧羊人,他们的尸体都不太完整,七零八落的散在方圆十丈的范围里。
  牧羊人的内脏被狼给掏空了,很多羊的内脏也不见了踪影。
  瞅着牧羊人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张秉忠吐了一口唾沫道:“爷爷居然忘了这里晚上有狼!”
  打开茅屋的破门,妇人横躺在一张铺满干草的床铺上,张秉忠扒拉一下妇人的脑袋道:“起来,给爷爷做饭吃!”
  妇人的脑袋无力地耷拉到了另一边,张秉忠探探妇人的鼻息,才发现这个女人已经死了。
  张秉忠又吐了一口唾沫,烦躁的用一个破羊毛毯子盖住妇人的尸体,然后就坐在门口,发愁今日的吃食。
  仅仅坐了片刻,张秉忠心中就有了计较,把牧羊人轻飘飘的残尸丢进茅屋,用火折子点着茅草,就找来一些残存的羊肉,插在木枝上等待火起。
  茅屋很快就燃起了大火,火势猛烈,不一会就把插在树枝上的羊肉烤的吱吱作响。
  大火整整燃烧了一个多时辰,才渐渐熄灭,此时,张秉忠已经吃完了羊肉,还有些意犹未尽,四处张望,没有发现别的吃食,而残余的羊肉上已经落满了苍蝇。
  觉得屁股上的伤口似乎已经结痂,就穿上裤子,背着一条烤熟的羊腿,绕过山脚扬长而去……


人物清样之三
  八大寇——吴长伯
  吴长伯坐在马上,极目四望,眼前除过皑皑的白雪之外,就只剩下低矮的山岗上乌青发黑的松树。
  在北地就是这样,只要有了白雪,其余的颜色都会发生一些变化,就连水也会变成黑水。
  吴长伯很是羡慕舅舅祖复宇一脸的大胡子,也只有这样的一脸大胡须,才能让自己在万军丛中显得耀眼一些。
  战马缓缓下了山岗,一个哨探掀开地窝子上的盖子,战战兢兢的站在地窝子外边等待吴长伯校验。
  一个哨坑六名军卒,这是惯例,吴长伯瞅了一眼这六名军卒,见他们一个个披着羊皮袄,浑身散发着臭气乱糟糟的站在雪地里毛绒绒的跟白熊一样,就从腰上取下一个酒壶丢给那个脸上满是冻疮的什长,漫不经心的道。
  “奴贼们骚扰过吗?”
  什长抱着酒壶小心的道:“昨日里有一队奴贼来过,老奴见他们人多势众没有出动,眼见他们一路向西去了,人数在六十左右,全骑!
  担心奴贼有异动,这才放了狼烟传讯!”
  吴长伯不由自主的向西看了一眼,再往西就是大凌河,冬日里的大凌河水流湍急并不会结冰,这样的天气里,即便是有船,也很容易被河流中的冰块撞烂,所以,他并不担心奴贼会冒险渡河。
  什长不敢把嘴凑到酒壶嘴上,凌空往嘴里灌了一口口外的烈酒,就小心的将白银酒壶奉还吴长伯。
  “再喝一口,其余的兄弟们也喝一口暖暖身子,狗日的辽东,这冬天也太冷了。”
  什长闻言大喜,又急不可耐的往嘴里灌了一口酒,就把酒壶递给了身后的兄弟们。
  他自己舍不得出气,硬是将酒气憋在腹中,良久才吐出一口匹练一般的白气。
  吴长伯见军卒们可怜,就叹口气道:“再忍忍,我锦州军中粮草是不缺的,就是这狗日的天气太冷,大雪封路送不上来,等你们下差了,回军营就有热饭吃了。”
  什长连忙拱手道:“少将军,老奴是吴氏标军,如今,大老爷就在城里,小的们一定加倍小心,不敢有错。”
  吴长伯笑道:“这话在理,当兵吃粮就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干的营生,成了我吴氏标军,即便是战死了,老子娘,婆娘娃娃也定能有一口饭吃,不至于在这世上饿死。”
  说着话又对其余军卒道:“好好干,吴氏又蒙陛下赏赐了大片的田土,吴氏自己也耕种不过来,我父亲心善,说不得又要用招纳标军的由头给大家弄口不纳粮的饭吃。
  诸军努力,如果能弄一级奴贼的首级,别人那里某家不知,到了某家手里,就能换三两白银,转标军,不要白银的给五亩地,转瞬间就比你们什长这头老狗强。
  这头老狗啊,就是仗着伺候我吴氏的时间长!没别的本事!”
  众人听吴长伯说的风趣,凑趣般的笑了起来,老什长更是一副与荣有焉的模样,挺着胸口道:“这是老奴有眼光,不是这些憨货能比的。”
  吴长伯笑着收回酒壶掂量一下佯怒道:“一群污烂货,好好地一壶酒就剩下了这点,这可是某家从家父的书房里偷出来的好酒!
  被你们牛饮一通糟践了!”
  说着话,就把酒壶挂在腰上,瞅着西边对什长道:“六十骑奴贼,既然来了,就别想回去!
  你们好生防护,发现有什么不对就燃起狼烟,爷爷今天要收了这六十骑奴贼!”
  什长一把拉住吴长伯的战马缰绳道:“少将军不可轻敌,老奴听奴贼马蹄声甚为沉重,担心里面有白甲兵,而白甲兵身侧一定会有射雕手,少将军麾下只有两百骑,未必有胜算!”
  吴长伯低头看着什长那张烂糟糟的脸道:“你们好生守着,说不定会有机会捡拾一些奴贼的脑袋!”
  不等什长再说话,吴长伯就纵马离开,带领麾下两百家丁向西追了过去。
  冬日的白山黑水之间,是奴贼的天下,这些冻不死的野人一旦到了冬日,就活动频繁。
  自从奴囚努尔哈赤七月因炮伤发作病死辽东之后,奴贼之间立刻就发生了内讧。
  在吴三桂看来,在奴贼还没有彻底确立头狼之前,山海关到大凌河一带的防线应该是稳固的。
  如今,大凌河防线突然出现了奴贼哨探,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战马疾驰,冷风扑面,吴三桂忽然想起京师今年发生的那一场无端的大爆炸。
  身为世家子弟,他知道的远比普通人更加的清楚,仅仅从司礼监太监刘若愚给父亲的书信中,就能看到那场大爆炸是何等的诡异。
  刘若愚是事件的亲历者,又是司礼监的大太监,他说的话应该是最接近事实的。
  “天启六年王月初六辰时,忽大震一声,烈逾急霆,将大树二十余株尽拔出土,根或向上,而梢或向下,又有坑深数丈,烟云直上,亦如灵芝,滚向东北。
  自西安门一带皆飞落铁渣,如麸如米者,移时方止。自宣武门迤西,刑部街迤南,将近厂房屋,猝然倾倒,土木在上,而瓦在下。
  杀死有姓名者几千人,而阖户死及不知姓名者,又不知几千人也。
  凡坍平房屋,炉中之火皆灭。惟卖酒张四家两三间之木箔焚然,其余了无焚毁。凡死者肢体多不全,不论男女,尽皆裸体,未死者亦皆震褫其衣帽焉……”
  “这一场爆炸,恐怕是天罚吧?”
  一句话才出口,就被冷风硬是给塞回嘴里,吴长伯咳嗽一声,喝令,前军,加快速度,他很想捉住这些奴贼,好知道奴贼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很快就抵达大凌河河边,黑色的河水呜咽着缓缓流淌,河岸边的雪地上,一只脚印都没有。
  吴长伯没有分散人手去探查奴贼的下落,他麾下只有两百人,若是敢分兵,哪怕是分兵两路,那些胆大的奴贼也敢向他们的百人队发起进攻!
  自从奴贼努尔哈赤在万历四十四年在赫图阿拉登基称帝之后,大明就在辽东投入了巨量的银钱,修筑了一道又一道堡垒,可惜,这些堡垒如今大部分为奴贼占据,如今,仅剩下宁远与山海关这两道了。
  大明军队对大凌河是熟悉的,而吴长伯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了熟于心。
  同样的,奴贼对这里也同样的了解,不论是努尔哈赤,还是皇太极,亦或是奴贼大将,他们对这里同样的熟悉。
  奴贼与其余入侵中原的野人族不同,他们更加的狡狯,更加的凶狠,也更加的有计划……
  山脚的积雪很厚,不时地有野兔从积雪中窜出来,偶尔也有冻僵的野鸡落在雪面上,吴长伯对这些东西毫无兴趣,目光一直落在黑黝黝的松林上。
  雪松上没有惊飞的鸟雀,有没有从松林里窜出来的小兽,那里寂静的如同一片死地。
  太阳从天边画了一个弧线,最后懒洋洋的挂在天边,有气无力的照耀着世界。
  吴长伯停下战马,他想到最前面去看看,被副将吴同死死的拉住,还喝令其余亲兵将吴长伯紧紧的包围起来。
  “少将军,贼奴在马后拖拽树枝,清扫了雪道,不过,还是有迹可循。”
  前军大声禀。
  吴同的眼珠子转的如同走马灯一般,仔细查看了四周的环境之后对吴长伯低声道:“此地一面靠山,一面是毫无遮掩的雪地,对擅长神射的奴贼有利,不可冒进。
  理应缓缓退出!”
  吴长伯摇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此时退出,我们将与奴贼擦肩而过,不可,传我将令,竖盾前进!”
  吴同见吴长伯不听自己劝诫,立刻就朝前军大声叫道:“一马距,竖盾,防护方向为松林,前进!”
  原本紧凑的骑队,在副将的指令下,队形迅速变得疏松,吴同也迅速离开了吴长伯,直奔队伍头部。
  他是一个很有经验的将领,也是一个经历过无数厮杀的悍将,这个时候,保护吴长伯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情,而是要保证军队首脑,别被人一网打尽。
  亲兵也依次散开,吴长伯身上的甲胄与他们别无二致,为了迷惑敌人,他反而是第一个离开人群的。
  黑黝黝的松林里依旧毫无声息,却似乎有一头猛虎正在窥伺他们,吴长伯觉得自己后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好不容易离开了山包,短短的时间里,吴长伯忘记了寒冷,忘记了疲惫,调动了全身所有的灵觉准备迎接将要到来的危机。
  “不可松懈!”
  吴同破锣一样的声音再次从队伍的最前面传来。
  吴长伯打了一个冷颤,眼角处突然出现了一粒寒星……
  “敌袭!”
  吴同比吴长伯更早发现了敌情,呼啸一声,就催动战马直奔山脚下的小高地。
  寒星的目标并不是吴长伯,而是一个脸上有胡须的大汉,大汉也发现了羽箭,身体在马上缩成了一个球隐藏在盾牌后面,哆的一声,羽箭被盾牌挡下来了,那个原本缩成一团的大汉却惨叫一声,摇摇晃晃的从战马上掉了下去,不知何时,他的大腿根部插着一枝乌黑的羽箭。
  等大汉掉下战马,他的身体已经一动不动了,一枝黑色的羽箭贯穿了他的太阳穴……
  “阿姆卡友滚卡!(来得好)”
  原本平坦的雪地上突然被掀起,带着漫天的雪花,一个反穿着羊皮袄的奴贼从地下暴起,不等对面的明军反应过来,一柄沉重,简陋的狼牙棒就砸在他的战马胸膛上。
  战马的胸膛立刻变得稀碎,带着骑士轰然倒地,那个奴贼似乎早有准备,狼牙棒再一次砸在骑士的头盔上,黑色的头盔飞出去老远,而骑士的脑袋也变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
  吴长伯觉得自己已经全神贯注了,战争依旧来的让他措手不及。
  战刀举起来的时候,已经亲眼看到两个亲兵惨死奴贼手中。
  利来心高气傲的吴长伯那里忍得住,战马向前快走两步,用尽力气向那个奴贼劈砍了下来。
  “当啷”一声响,他的长刀与一根铁棍碰撞在一起,长刀高高的跳起,参与过战事的吴长伯不理会长刀,左手从战马的鞍袋里滑出一杆短矛,借助战马的冲力送进了面前奴贼的胸口。
  战马撞倒了垂死的奴贼,冲出溅起的雪花组成的迷雾后,才发现,原本平静的雪原,已经彻底的变成了一个血肉战场。
  六十个奴贼就敢在平地设下埋伏伏击两百精锐关宁铁骑,这让吴长伯极为愤怒。
  在战场上,愤怒是一种很好地情绪,吴长伯丢开了亲兵的保护,率先向小山包冲了过去。
  对骑兵们最大的威胁不是那些把身子藏在是雪地里突袭的人,而是站立在山包上不可一世的射雕手。
  持四石强弓迎风而立,一箭三发,前者刚刚离弦,后者已经扣上弓弦,前者还未杀敌,尾者已然离弦,顷刻间一壶羽箭已然消失。
  上可诛杀云端之大雕,下可杀深渊巨鱼,捕虎杀狼寻常事,非英雄不可称射雕手!
  战马被射雕手射杀,肩膀中箭躲在一块巨石后面的吴同见自家主将亲自冲锋,想起主家那张阴冷到极致的脸,不禁亡魂大冒。
  咬咬牙咆哮一声举着盾牌从巨石后面冲杀出来。
  箭如飞蝗,站在山包上的射雕手没有离开的意思,身子轻盈的如同风中杨柳一般,一一避开箭矢,即便身体在晃动,他依旧不忘搭弓射箭,将几个与他对射的明军轻易射杀。
  眼见吴长伯的战马已经到了山坡,射雕手面露讥讽之色,轻轻地抬抬手,一枝乌黑的巨箭就朝吴长伯的咽喉飞去。
  吴长伯抬起有些泛红的眼睛,微微低头,将盔缨面向羽箭,只听珰的一声响,羽箭擦着铁盔斜斜的飞上半空。
  射雕手轻咦一声,左手在箭囊里一抓,立刻就有三枝羽箭出现在他的弓弦上。
  吴同绝望的将手中的长刀旋转着丢了出去,身体猛地向前一跃,想要为吴长伯挡住灾祸。
  长刀在射雕手的脸上划出一道血口,飞向身后,最终无力地落在地上。
  吴同的身体也重重的摔倒在地上,而射雕手手里的羽箭并未激发。
  吴长伯的战马喷吐着白气,强横的跳跃起来,准备压死这个可恶的射雕手。
  射雕手冷笑一声,手中的长弓羽箭尽数落地,一柄黑色的战刀已经握在手中。
  战马的前蹄被他凌空斩断,身体稍微一侧,就等着战马摔倒之后斩下敌将人头。
  战马轰然倒地,马上却没了人影,耳后传来呼啸的风声,射雕手吃了一惊身体迅速趴倒,一柄拳头大小的链子锤从他面前掠过,受惊的射雕手在雪地上接连翻滚几圈,这才起身站起。
  吴长伯就站在距离他不过十步的地方,单手扯动链子锤冷冷的看着他。
  “你是明将?”
  吴长伯咧开嘴笑道:“爷爷就是山海关总兵官吴襄之子吴长伯。”
  射雕手笑道:“总算是看见一个能战,敢战之士!”
  吴长伯摊开手,又重重的捏拳道:“今日,就让你这贼奴见识一下爷爷的本事!”
  射雕手面色慢慢变得凝重,点点头道:“好,有几分英雄模样,你死之后,我不斩你的首级,留你一个部属的性命,让他带你的全尸回去!”
  吴长伯冷笑道:“你死之后,爷爷也不斩你首级,饶你一个部属的性命让他带你的尸体回去。”
  说罢,解开身上的甲胄,露出精壮的上身,一手链子锤,一手短刀作跃跃欲试状。
  射雕手也大笑一声,扯掉身上的白色甲胄,同样露出漆黑如铁一般的胸膛道:“开始吧!”
  吴长伯揉身上前,突前两步之后身体猛地扑倒,链子锤毒蛇一般从地上跃起,直奔射雕手的腹部。
  射雕手长刀拨开链子锤,想要继续扑进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密集的弓弦响动,想要移开身体已经太晚,五枝近距离发射的箭矢直扑他的胸怀。
  他前冲的身体停下了,胸口上插着五枝羽箭,每一枝羽箭都入体半尺……
  “无耻……小人……”射雕手勉强发出了一声怒吼,便扑倒在地,一双几乎要裂开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正在大口喘气的吴长伯。
  百人队的队长射雕手在,这六十名贼奴就是狼群,射雕手战死了,剩余的贼奴就成了乌合之众,再也没有什么章法可言。
  在吴同的指挥下,没用多长时间就将这些贼奴一一斩杀。
  吴长伯的胸口如同火烧一般,大口大口的喝了烈酒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抖动的厉害。
  瞅着自己残存下来的不到五十人的亲兵,再看看扑倒在雪地里的尸体,只觉得这个世界冷得让人无法接受!


人物清样之四
  八大寇——王嘉胤
  白日里响晴响晴的,极目四望也看不见一朵云彩,只有这天蓝的让人眼睛发绿。
  王嘉胤勒一勒裤腰带,吞咽一口充盈口腔的酸水,勉强从地上站起来极目四望。
  指头长的禾苗叶片耷拉着没有半点精气神,只是懒懒的站在黄土上从脚下铺向远方。
  刚刚浇过的水在地上没有留下多少痕迹,只有脚下的几株禾苗根部在他阴影的笼罩下还有一点潮气。
  身子稍微挪开一点,那点潮气也就被毒辣辣的太阳给吸干了。
  汗水湿透了衣衫,只要停下,很快就干了,热乎乎的风吹在身上感受不到半点凉气。
  小儿子踉踉跄跄的挑着一担黄汤水从沟底下慢慢走上来,才走进地里,就急不可耐的将泥汤倒在地里……
  “爹,水塘里没水了。”
  王嘉胤摆摆手道:“告诉你娘,不用挑水了,如果这两天再不下雨,今年的收成就完了,回家去,躺在阴凉处睡觉,不费这个力气了,能不能活就看老天了。”
  “爹,不救了?”王嘉胤的大儿子急匆匆的走了过来。
  王嘉胤瞅瞅辛劳的儿子摇摇头道:“没救了。”
  大儿子一屁股坐在地边的石头上,又被滚烫的地面烫的跳了起来,没有叫唤,只是把目光落在蔫蔫的禾苗上低声道:“爹,家里人口多,粮食不够吃,让弟弟留在家里,我当兵吃粮去!”
  王嘉胤苦笑道:“地里不长庄稼,当兵的也没有粮食吃!”
  大儿子王猛道:“既然府谷不成,我就去榆林总兵府当差吧,那里总不会没吃的。”
  王嘉胤探手摸摸大儿子稚嫩的脸道:“回家去,爹总有法子的。”
  全家人顶着大日头挑着水桶往家走,同样往家里走的还有很多乡亲。
  年景好的时候,西北地的百姓在劳作一天之后,总会带着欢喜唱上一两句,现在,每个人都像被霜打过一般,有气无力的。
  这贼老天就不给人活路,不下雨也就罢了,连河沟里的水也不给人留一点。
  小儿子生性活泼,路过一个烂泥塘的时候赤着脚跳进去,东摸西摸之下,居然从烂泥塘里摸出几尾泥鳅,牢牢地抓在手里向父兄炫耀。
  王嘉胤叹息一声,就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灾难近在眼前!
  去年的收成就不好,家里本来就没有多少余粮,现如今又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
  才回家,王嘉胤就看到自家门口趴着一个人,匆匆过去,把人翻过来才发现是自己昔日的袍泽黄皮子。
  摸一摸鼻息,发现人已经晕过去了,王嘉胤对妻子王氏道:“熬点粥吧!”
  王氏有些犹豫,见王嘉胤面色难看,就匆匆的去了。
  “把小二刚抓的泥鳅放进去。”
  王嘉胤淡淡的吩咐妻子一声,就抱着黄皮子进了家门。
  “爹,他怎么了?”
  小儿子摇晃一下黄皮子,没见他动弹,就问父亲。
  “还能怎么样,是饿的呗!”大儿子王猛没好气的道。
  王嘉胤从大缸里舀出一瓢水,咕咚,咕咚的灌了下去,一瓢水下肚,饥饿感更加的强烈。
  小米粥端来了,请的能照见人影,里面还混杂着一星半点的肉丝。
  即便是在睡梦中,黄皮子对食物的渴望也没有减少一星半点,自从嘴巴搭到粥碗上,就再也不愿意松开。
  一条八尺长的汉子,在吃了一碗粥之后,也就活过来了,黄皮子的眼睛才睁开,确认了身边的人之后,就一把拉住王嘉胤道:“王大哥,没活路了!”
  王嘉胤面无表情的道:“我这里也没有活路!”
  黄皮子瞅瞅王嘉胤身边的王猛跟王豹没有说话。
  王嘉胤挥挥手就让两个儿子离开,自己把身子坐正,瞅着虚弱的黄皮子道:“有什么章程?”
  “张希财家里有钱,有粮!”
  王嘉胤笑道:“人家的老子是矿监,家里有钱,有粮食是应该的。”
  黄皮子咬着牙道:“凭什么我们要饿死了,他们穿绫罗绸缎,吃山珍海味!就凭他老子是太监?”
  黄皮子狞笑道:“先混个肚子圆再说!”
  王嘉胤想了一下道:“张希财家财万贯,养了不下一百个刀客护院,再加上张家大院墙高,想要攻破很难。”
  黄皮子嘿嘿笑道:“张希财秉承了他太监老子的习性,仗着自家有钱粮,觉得付谷县大旱了,该是他大发横财的时候,对刀客们非常苛刻,最近放印子钱,放的不亦乐乎,不知道跟哪一处青楼搭上线了,贫苦人家的闺女,只要稍微有点姿色一个都不放过。
  刀客中有一个张胜田的,跟张希财是本家,欠了钱还不上,这狗日的就把张胜田的闺女给抢走了,当晚就想给祸祸了,没想到那闺女性子烈,一头碰死在桌子角上了。
  张胜田去找张希财理论被人家给打断了腿丢出来了,前几日我在乱葬岗见到了张胜田,这家伙告诉我,他挖了一条地道进了张希财家里,原本是用来救自家闺女的,没想到闺女死了,他的腿也被打断没了指望。
  现在,就希望有人能帮他杀了张希财!
  大哥,我觉得这件事可以做,现在就等您招呼兄弟们一声!”
  王嘉胤瞅着黄皮子道:“这事你还给谁说了?”
  黄皮子连忙道:“就只给您说了。”
  “带我去见见张胜田!”
  黄皮子支撑着身子站起来,急不可耐的就往外走。
  王嘉胤见黄皮子脚步踉跄,就笑道:“再喝一碗粥!”
  傍晚的时候,王嘉胤从外边回来了,打发妻子带着小儿子回了娘家,自己就带着长子王猛挑着两担柴火,准备连夜去府谷县卖柴。
  离开了村子,王嘉胤就放缓了脚步,带着儿子离开了大路慢慢的走进山里。
  一堆篝火正在熊熊燃烧,上午还跟死狗一样的黄皮子,此时坐在火堆后面大嚼着什么,一边吃一边口沫横飞的向围拢在火堆周围的人说这些什么。
  “张希财家的驴被我杀了!”
  黄皮子见王嘉胤过来了,就笑嘻嘻的站起来将一条烤的金黄的肉递给了王嘉胤。
  王嘉胤把肉递给身后的儿子冷冷的对黄皮子道:“引开张家大院里的刀客了吗?”
  黄皮子大笑道:“老子杀了他家的驴,张希财暴跳如雷,派了十几个人去了兰草村子抓我,今晚是赶不回来。”
  王嘉胤道:“引走十几个太少了,我们只有四十三个人,跟刀客硬碰硬损失会很大。”
  黄皮子道:“按照大哥您的吩咐,杨娃子赶着张希财家里的羊藏山里了,这时候张希财应该已经发现了,你放心,他会派更多的人去山里抓杨娃子。”
  听黄皮子这样说,王嘉胤这才接过一块肉吃了起来,一群人除过黄皮子话多,其余的人都默不作声。
  每个人都知道,今晚他们要干的事情一旦泄露被官府知晓,就是杀头的罪过。
  王嘉胤吃饱了肚子,抬起头瞅着火光中影影绰绰的诸人低声道:“不想干的现在就退出,只要在待到明天中午,就可以回家了,以后我们两不相干!”
  等了片刻,王嘉胤见没有人退出,就从柴火担子里抽出一柄长刀,割破了手掌,让血流在灰烬上,嗅着火堆里散发出来的焦臭味道低声道。
  “活不下去了啊……”
  黄皮子也割破了手掌,将血滴进灰烬,压低了嗓门吼叫道:“爷爷的老子娘已经饿死了,我回家的时候,家里的面缸干净的就像是狗舔过一般。
  在王大哥家门口,如果不是大哥给我一碗粥喝,我也没命了,老子是死过一回的人,只要能混个肚儿圆,老子不怕死!
  这一次,爷爷们不为皇帝打仗,不为财主打仗,也不为将主们打仗,是为了我们自己打仗!
  所有人都要听王大哥的,谁要是不听,乱了章法,老子第一个饶不了他!”
  众人齐齐应诺一声,他们本来就是王嘉胤昔日在九边军中的旧部,自然唯王嘉胤马首是瞻。
  王嘉胤轻咳一声道:“我们的人手还是不够,事情发了,不能陷入苦战,打开张希财家门之后,就要呼喝张家庄子的人一起哄抢。
  唯有如此,我们兄弟才能乱中取利,最后丢出他的本家张胜田来顶罪,自己全身而退。
  这一点已经跟张胜田商量好了,他已经答应。
  我们进入张家之后,快速击败张家的刀客,将火把一类的东西丢进张家屋子,让张家乱起来。
  全体所有人,不以张家粗笨之物为目标,只拿轻便的金银细软,然后劫夺张家的骡马,趁着张家被人哄抢的功夫,连夜离开!
  都明白了吗?”
  众人齐声答应一声,就继续低着头吃没有吃完的驴肉。
  眼看着已经到了三更天,王嘉胤用一块黑布抱住了脸,又细心地检查了儿子王猛脸上的黑布,低声在儿子耳边道:“跟紧我,一步都不要离开。”
  王猛用力点点头,第一次参与这种激动人心的抢劫,让王猛心跳的如同擂鼓一般。
  一队人悄无声息的钻进了张家庄子,此时,夜深人静,在人人忍饥挨饿的年月里,荒凉的村庄连狗吠声都没有。
  有黄皮子带路,众人很快就钻进了张胜田破败的家。
  断了腿的张胜田安静的坐在一张土炕上,见众人进来了,就掀开了炕席,一个黑黝黝的大洞就露了出来。
  王嘉胤深吸一口气看着张胜田道:“我们去帮你报仇雪恨!”
  张胜田咬牙道:“一定要杀了他!”
  王嘉胤点点道:“一定让他家破人亡!”
  张胜田脸上露出笑意,撕开衣衫露出瘦弱的胸膛道:“快些杀了我,你们好上路!”
  黄皮子抽出匕首,狞笑着道:“老子帮你奸了张希财老婆为你复仇!”
  张胜田笑道:“他老婆多,就怕你忙不过来!”
  黄皮子嘿嘿笑道:“我会请兄弟们帮忙的,老张,走好!”
  说完话,黄皮子就把匕首刺进了张胜田的胸膛,眼看着张胜田呼出最后一口气,王嘉胤第一个跳进了地洞……
  三天之后,王嘉胤没了饥馑之忧,身上的烦恼却越发的多了……
  他一直觉得自己的计划很好,却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以至于让他成了府谷县的头号反贼!
  瞅着盘恒在山谷里乌泱泱的近一千号人,再次哀叹一声,他记得自己只不过是想解决一下家里的困境,顺便让昔日的老兄弟们有一口饱饭吃……
  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现在,他却要为一千多人的生计发愁!
  黄皮子从山脚下爬上来,单膝跪地禀报道:“启禀大帅,末将已经探明,府谷县黄石镇刘氏民怨滔天,可以征伐!”


人物清样之五
  八大寇——高如岳
  高如岳停下手中长刀,站直了腰身,这才觉得全身都酸痛不堪,膝盖一软,跪倒在了黄土中。
  汗水雨点般的;落在黄沙地上,很快就形成了一个个漂亮的泥盏。
  眼睛模糊的厉害,汗水进入之后造成的酸涩感,让他几乎放弃了所有的抵抗。
  也就在这一刻,他很想躺下来休息片刻,至于马贼们手上的刀子,他一点都不想理会。
  一柄连枷带着风声向他的后脑奔袭过来,高如岳扑倒在地上,连枷的铁球从他的后背划过,铁球上的尖刺在他的后背上犁出两条深深地血痕。
  高如岳哀嚎一声,在地上翻滚两圈,将手中的长刀横着斩了出去,咔嚓一声响,紧接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在他的身边响起,一个光头大汉噗通一声栽倒在他的身边。
  高如岳双手死死的掐住光头大汉的脖子,张大了嘴巴死死的咬在光头大汉光滑的头皮上……
  他不敢松手,也不敢松口,只记得如果不弄死这个该死的马贼,马贼就会弄死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凉风吹过,高如岳缓缓睁开眼睛,倒在他身下的光头大汉已经没了声息。
  他喘着粗气想要直起身子,他的双手却牢牢地卡在马贼的脖子上,他的嘴巴依旧啃咬在马贼的光头上……血腥扑鼻。
  身体向一边倒去,这让他的嘴巴离开了马贼的脑袋,也让他的手离开了马贼的脖子。
  他剧烈的喘息着,胸口如同波浪一般起伏不定,嗓子如同刚刚吞了一块火炭,火辣辣的痛,焦渴的几乎要冒烟了。
  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倒在地上的鸡公车,车上的羊毛袋子完好如初,高如岳终于松了口气。
  翻滚着来到鸡公车边上,颤巍巍的探出手抚摸一下羊毛袋子,袋子鼓鼓的,很是让人安心。
  背靠着鸡公车坐了起来,双手无力地垂在地上,嘴里的血腥味越发的浓重,在他不远的地方躺着四具尸体。
  那个光头大汉的秃脑壳上还镶嵌着他的一颗牙齿。
  一粒指头大小的盐块从鸡公车上跌落下来,最终落在黄土上,高如岳俯身用嘴巴叼住那个盐块,不敢用舌头去舔舐,盐,精贵,浪费不得。
  整整在地上枯坐了半个时辰,高如岳这才有力气站起来,踉踉跄跄的来到那个光头马贼尸体边,先是从他怀里掏出来了一些散碎银钱,没有发现别的财物之后,他就剥下了马贼身上的皮袄。
  裤子用不成了,马贼的腿被他砍断了,鲜血已经把裤子浸透了。
  一一的检视了被他杀死的四个马贼,瞅着收集上来的那一小堆银钱,高如岳叹口气道:“这年头,连马贼都没钱啊。”
  他很希望找到马贼们代步的马匹,可惜,这四个马贼是没有坐骑的马贼,从他们磨得烂糟糟的鞋子来看,他们的坐骑就是他们的双腿。
  将四具尸体拖到路边的壕沟里,用力踩踏一下壕沟边缘,松软的黄土就把四具尸体掩埋掉了。
  只是崩落的壕沟边缘处又露出来了一具白骨,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死掉的人。
  乱世里人不如狗,高如岳也没有什么心情替这个死人伸冤,又踩塌了一些黄土,将这具尸骨重新掩埋上。
  黄土堪堪掩埋住了尸体,他在黄土上用力的踩踏几下,算是为这些死人尽了最后一份心力。
  道路中间大片的血渍已经变得乌黑,粘稠的血液让黄土微微蜷起,形成了一个个乌黑的黄泥卷,高如岳踩碎了这些黄泥卷,那四个马贼在世上最后一丝存在的证据也就被风吹散了。
  重新推起鸡公车,高如岳的心情终于变好了,一想到这一百斤粗盐贩卖之后会让家里好过一年,他的脚步就轻快了很多。
  出了乱山,眼前终于有了些许人烟,高如岳高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贩卖私盐自古以来就是大罪,这一点高如岳知道的很清楚,因此,才选择了走乱山小路。
  这一遭也算是九死一生,胆大如高如岳者,此时回到安塞县,也有一种逃出生天的感觉。
  回到平原,高如岳将长刀背在背上,将关中刀客常用的毡帽戴好,他相信,有这两样,附近村庄里的地痞们会自觉地退避三舍。
  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了将近二十里地,残破的安塞县城近在眼前。
  当高如岳推着鸡公车走到城门口的时候,却被两个军汉给拦住了。
  “高蛮子,这一次又上哪里发财去了?怎么不见你贩马了?”
  高如岳放下鸡公车拱手道:“贩马收不到钱!”
  其中一个军卒用长矛刺破了鸡公车上的羊毛口袋,从破口处取了一粒盐道:“贩马收不到钱,贩运私盐就能收到钱了?”
  高如岳面不改色,笑眯眯的从怀里掏出一把散碎银钱放在军卒手里道:“求一口饭吃,两位兄长抬抬手,改日小弟邀请两位哥哥来家里饮酒!”
  军卒笑眯眯的将银钱收进怀里,然后脸色一变,高声道:“爷爷们平日里都不把门,今日里就是听说你高如岳要发大财了,特意来这里等你的。
  怎么,三两个铜子就想打发我们?”
  高如岳见状,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冷笑道:“张庭槐,张庭松,你们兄弟要干什么?”
  张庭槐怀抱长矛冷笑道:“分一半私盐给我兄弟,否则你就等着坐牢杀头吧。”
  高如岳推着鸡公车往城门里面走,边走边道:“张廷槐,你是什么货色爷爷知道的一清二楚,敢坏了爷爷的好事,先要问问爷爷手里的刀子。”
  张庭松兄弟眼瞅着高如岳进了县城也不阻拦,只是在后面冷笑连连。
  高如岳将私盐送回了家,见妻子梁氏喜笑颜开的模样就打趣道:“你要的镯子这一次可以拿到手了。”
  梁氏一边帮丈夫脱外衣,一边笑道:“你回来了,我这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地了,没了镯子能活,要是没了你,让我怎么活?”
  高如岳洗了一把脸,瘫坐在屋檐下拍着胸口道:“这一遭还真是凶险,没想到乱山里的马贼居然如此的凶悍,以后再走这条路,就要多带些人。”
  梁氏发愁道:“新来的县老爷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你总是不答应参加乡勇,这么下去,他会拿你做娃样子给别人看。”
  高如岳叹口气道:“当乡勇头子就要当粮长,你看看这大旱的年月谁家还能缴纳起官粮?
  我要是当了粮长,天知道会逼死多少条人命,这些官老爷,剿匪不力,断案不明,催粮捞钱倒是一把好手。
  我听说新来的这个姓韩的县令上任之初,就打造了百十口大箱子,看样子不把这些箱子装满他是不会满意的。”
  梁氏见羊毛口袋上有一个洞,就指着那个洞惋惜的道:“袋子破了你也没发现?这一路上该洒掉多少盐啊。”
  高如岳哼了一声道:“本来没破,是张庭槐兄弟两干的好事,就他们这两个狗娘养的,也敢勒索老子,此事定不与他干休!”
  梁氏道:“你不在的时候,张氏兄弟进了乡勇,听说很受县令看重,官人小小心些,能不得罪他们就不要得罪。
  一会啊,妾身拿上两斤盐去他们家里走一遭,缓缓关系,乡里乡亲的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大事。”
  高如岳摇摇头道:“没有那么简单,平日里这两兄弟见了我连大气都不敢出,今天敢主动勒索我,一定是有人背后支持,爷爷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敢跟我高如岳争斗。”
  夫妻二人正在家里说着话,就听墙外一阵喧闹,紧接着自家的大门就被人从外边踢开。
  高如岳霍然起身,抽出长刀就迎着进门的人走路过去,刚刚进门的张庭槐猛地见高如岳提着刀子过来,一个虎跳就窜出门外,高声叫道:“高蛮子你听着,奉县太爷口令,捉拿你这个私盐贩子!快快出来束手就擒!”
  高如岳笑着从家里出来,用刀子指着张庭槐道:“如果你真心想拿我,城门口就是好地方,只是见我不愿意被你勒索,这才暗地里坏我好事是吧?”
  张庭松连忙道:“胡说八道!”
  高如岳瞅瞅周围拿着铁尺,锁链的衙役们温言道:“诸位哥哥也是旧相识,你们今日也跟着来为难我不成?”
  为首的一个老衙役推开张庭槐,张庭松兄弟拱手道:“高兄弟,非是我们一干老兄弟要拿你,只是县太爷有令,不得不来。
  贩运私盐在我们边地也算不得什么大罪,平日里谁不是哈哈一笑了之,可是呢,一旦县太爷认真起来,贩运私盐可就是掉脑袋的大罪了。
  我听说县太爷希望高兄弟进乡勇当头领,高兄弟一直不愿意,如果高兄弟改了主意,当了这乡勇头目,这张氏兄弟不过是你手下的两个乡勇,捏扁了,揉圆了还不是凭借高兄弟的心意?
  至于贩运私盐,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
  老衙役的一番话,说的张氏兄弟一阵阵胆寒,如果高如岳真的狠下心当了乡勇头目,他们兄弟哪里会有好日子过。
  不等高如岳搭话,张庭松挺直了长矛就向高如岳刺了过去,张庭槐也将手中长矛抡圆了向高如岳当头砸了下去。
  高如岳大怒,闪身躲过刺来的长矛,有探手捉住劈下来的长矛杆子,发一声喊,竟然将张庭槐的长矛夺了过来,抬腿一脚将张庭松踹翻在地。
  张庭槐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喊道:“造反了,造反了,高如岳造反了!”
  安塞县不过是千把人小城,平日里就盗匪不绝,杀官造反之事时有发生,此时见张庭槐穿着乡勇号衣狼狈逃窜,顿时信以为真,家家闭门,更有甚者跳墙之后就向场外跑。
  高如岳长刀在手,威风凛凛的站在街道中间,瞅着战战兢兢的老衙役道:“粮长我是不做的!”
  老衙役瞅瞅已经烧起来的狼烟,无奈的摆摆手道:“现在你想做都晚了,看在平日的情分上,你走吧!”
  高如岳怒目环睁挥动长刀道:“爷爷这就成了反贼是吗?”
  老衙役警惕的瞅着如同疯虎一般的高如岳,缓缓后退道:“事已至此,奈何?”
  高如岳大笑一声道:“既然爷爷已经成了反贼,不妨坐定了这个反贼的名头。”
  说罢抢步上前,将刚刚爬起来准备偷偷溜掉的张庭松一脚踹翻,腕子一翻,长刀就从张庭松的脖子上抹过,一道血光迸射,张庭松软软的倒地,双手抱着冒血的脖子不断翻滚。
  老衙役见高如岳起了凶性,知道不是高如岳的对手,也不上前捉拿,高声道:“高如岳,乡勇马上就要合围,你还不快走更待何时!”
  高如岳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冲着衙役们道:“就你们这群狗贼,也配合围你家爷爷。
  老狗,今天不杀你,回去告诉姓韩的,迟早有一天,爷爷把他的脑袋砍下来当球踢。”
  说罢,将夺过来的长矛插在地上,转身进了家门。
  正要告诉妻子收拾细软离开,就看见妻子梁氏已经抱着一个花布包袱乖乖的坐在鸡公车上。
  高如岳长叹一声,将长刀背在背上,推着鸡公车出了家门。
  小心的锁好了门,就在衙役们远远地监视下,推着鸡公车向城门口走去。
  他能感受到有无数的目光正透过门板缝隙瞅着他,只是没有任何声息,只有鸡公车轱辘发出吱嘎,吱嘎的枯燥之音。
  城门口一个人都没有,远处的烽火台上,传来张廷槐得意的大笑声。


人物清样之六
  八大寇——罗汝才
  戏台上的梆子声才响起,罗汝才就不由自主的向一个穿着红袄的女靠近。
  他都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只是想距离那个身材丰盈的女子更加近一些。
  嗅着女子头发上传来的桂花油香味,他久久的不愿意呼出那口气。
  延安府的上元日虽然没什么好看的,梆子戏演得也不好,两个带着各种穷酸怪相的戏子正扯着破锣一般的嗓子怒吼,听不清唱词,只能看见他们满嘴的黄牙。
  眼前的女子就好看得多了,没有穿裙子,穿着一身的大红袄,红棉裤,以及一双红色的棉鞋,耳朵上还挂着一对耳环,罗汝才觉得自己应该靠得更近一些。
  这该是一个新媳妇,也不知道谁家的汉子有这样的福气。
  就听得妇人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紧接着,罗汝才的耳门就轰得响了一声,然后,眼前一黑就倒在了地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罗汝才悠悠醒来,脑袋痛得厉害,不,全身上下都痛得厉害,稍微动弹一下,就忍不住呻吟出声。
  头脸上全是水,冰凉刺骨。
  才睁开眼,就看见一个狰狞的面容出现在他的眼前。
  “狗日的敢调戏爷爷的婆娘!”
  听汉子在喝骂,罗汝才的嘴巴蠕动两下,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一只大脚就踩在了他的脸上。鞋底子将他的鼻子踩扁,顺便也糊住了他的嘴巴。
  他伸出双手想要把这只大脚挪开,他的双臂却又被两只脚踩住动弹不得,只能把身子扭动的如同蛆虫一般。
  就在他觉得自己就要死掉的时候,踩在脸上的那只大脚挪开了,罗汝才这才得以大口喘气,享受得之不易的生命。
  “赔钱!”
  听到这一声断喝,罗汝才立刻就明白,自己可以活下去了。
  他不做任何辩解,从怀里掏出一把铜子放在壮汉的脚下,壮汉捡起铜子,又狠狠地踢了罗汝才一脚,这才满意的准备离开。
  那个穿着红袄子的新媳妇也跟着壮汉一行人准备离开,罗汝才瞅着妇人,鬼使神差的喊了一声:“好汉留步!”
  壮汉停下脚步,红袄妇人也停下脚步,壮汉的伙伴们也一起停下了脚步。
  罗汝才从地上爬起来,拍打一下衣衫上的尘土,匆匆的拱手道:“好汉,我们去那边有事相商。”
  壮汉见罗汝才被自己殴打的鼻血长流,依旧把一双色迷迷的眼睛落在老婆身上,就大笑道:“怎么?色心不死?这婆娘是你爷爷用两匹大青骡子换来的。”
  罗汝才连连拱手道:“不敢,不敢,刚才小弟色胆包天,既然知道是嫂夫人,小弟哪里还敢放肆。
  就是刚才见哥哥勇猛,有一桩发财的买卖,想借助哥哥这一把子力气,不知可否?”
  壮汉走过来蹲在罗汝才身边道:“想要杀谁?”
  罗汝才陪着笑脸道:“杀人的活计哥哥也接?”
  壮汉冷笑道:“平日里杀猪杀得多了,杀个把人赚点钱也不错。
  只要你出得起钱!”
  罗汝才见旁人离得远,就压低了声音对壮汉道:“还未请教哥哥大名!”
  壮汉笑道:“西市张屠!快说你的发财门路,敢哄爷爷,取了你的腿剔肉包包子!”
  罗汝才将嘴巴凑到张屠耳边轻声道:“取死人钱!”
  壮汉张屠愣了一下,也压低了声音道:“谁家的死人?”
  “杜良才家的。”
  壮汉倒吸了一口凉气道:“杜半城家的,你这是找死!”
  罗汝才嘿嘿笑道:“若是往日,打死我也不敢生出这样的心思,只是,现在不同了。
  杜良才的兄长杜良熊在辽东皮岛战败,听说是丧师辱国,袁大帅下令斩了杜良熊,不光是杜良熊,连杜良熊的上官毛文龙也未能幸免。
  丧师辱国啊,这可是灭门的大罪,杜家就要完蛋了。”
  张屠皱皱眉头道:“杜家既然要完蛋了,我们为何不去杜家沾油水?
  另外,你从哪里知道这些大事的?”
  罗汝才掸掸身上的灰土,朝张屠拱拱手道:“在下罗汝才,驿站的驿丁,昨日里在驿站伺候两位官爷吃喝,无意中听来的。
  您看着,不出两日,这件事一定会报出来,杜家人已经开始逃跑了。
  至于杜家的钱财,我劝哥哥还是莫要打主意的好,这延安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各路官员一个个都红着眼珠子盯着杜家的家产呢,我们要是凑上去,说不得会让人家一家伙给灭掉,要是给我们安一个杜家同伙的罪名,秋后就要掉脑袋啊。
  这个时候啊,杜家的坟墓可就没人理睬了,那些官爷也看不上,也做不出挖人祖坟的事情,这种小事情,正合适我们这样的人干。
  就问哥哥一句,干是不干?”
  张屠的眼珠子转了转,重重的一脚踢在罗汝才的腰胯上,将曹汝才踢了一个趔趄,还吐了口唾沫道:“狗日的下流痞子,谋人祖坟算得什么本事,爷爷不干!”
  说完话,就扬长而去。
  梆子戏早就完结了,戏台底下也没了人,罗汝才活动一下身子,觉得疼痛渐渐消散了,这才慢慢爬起来,一瘸一拐的向家里走去。
  罗汝才的家在城外,路过安平街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瞅着一个门口蹲着两尊战鼓貔貅的黑漆大门想了片刻,露出一丝微笑,然后就拖着一条受伤的腿继续向城门方向走去。
  杜良才的兄长杜良熊确实被袁大帅给杀了,可是,驿站里的两位官员谈论这事的时候并没有说杜良才就要倒霉了。
  相反,文官们对袁大帅如此飞扬跋扈,随意处置边关大将极为不满,纷纷准备上书弹劾袁大帅,就罗汝才这些年在驿站迎来送往的经验来看,袁大帅倒霉的日子不远了,至于杜良才家里,只需要出一大笔钱就能继续过逍遥日子。
  这两天,延安府的官员们一定会给杜良才施加极大的压力,目的除过要钱之外,别无其他。
  回到家中,罗汝才躺在炕上,目光一直瞅着漆黑的屋顶一言不发,妻子杨氏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咒骂着殴打罗汝才的张屠,当然,她更加心疼那二十一文被张屠抢走的钱,而不是满身伤痕的罗汝才。
  罗汝才瞅了一眼身材干瘪的老婆一眼,不耐烦的道:“等我死了你再嚎!
  过几天我拿更多的钱给你。”
  杨氏顿时收声,小心地看着曹汝才道:“莫要哄我。”
  罗汝才幽幽地道:“你夫君我智计无双,雄心满怀,如今差得就是一个机缘,待我他日襟抱全开,定让你绫罗绸缎满身,金珠玉贝满怀!”
  杨氏拍一把丈夫,怨愤地道:“你又哄我。”
  见妻子这副模样,罗汝才忽然想起妻子幼时跟自己玩闹的场面,抚摸着妻子的头发道:“乖,这些年跟着我确实吃了很多苦,不过啊,也过不了多长时间的苦日子了。
  这大明朝就要完蛋了。”
  杨氏吃了一惊,连忙捂住丈夫的嘴道:“别胡说,小心被拉去杀头。”
  罗汝才挣开妻子的手冷笑道:“京城被天雷轰击了,你想想啊,这上天对皇帝不满到了什么地步才会发雷?
  听说皇帝身边的太监都被天雷炸成粉末了,皇帝都钻到桌子底下去了,差点没命。
  你看着,这天下马上就要乱了。”
  杨氏擦拭一掉罗汝才脸上的灰尘没好气的道:“天下乱了,你就能发财了?”
  罗汝才冷笑道:“天下不乱,罗汝才一辈子就只能当一个驿丁,天下乱了,才是我施展手段的时候。”
  杨氏靠着罗汝才躺下来低声道:“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连续两天,罗汝才都在去杜良才家祖坟的必经之路上晃荡。
  与此同时,杜良才兄长杜良熊被袁大帅斩首的消息也在延安府传了开来。
  第三天晚上的时候,蹲在一个背风的土坑里烤火的罗汝才忽然听到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风中还隐隐有人声传来。
  罗汝才仔细辨别了一下,就无声的笑了。
  等这群人走远了,他就来到路上,举着火把辨认了一下路上的脚印。
  路上的黄土是他特意撒上去的,上面有清晰地四个人的脚印,其中一对脚印格外的大,很像踩在他脸上的那只。
  他回到坑洞里,继续烤火,还趁这个机会烤了一只黑黄的糜子馍馍。
  吃饱了之后,眼见月亮明晃晃的,就匆匆的向延安府走去。
  破败的延安府城墙上有一个大洞,曹汝才轻易地钻进了城,摸黑来到了杜良才家门,气喘吁吁地叩动了黑漆大门上的铁环,叩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
  一炷香的功夫过后,罗汝才在杜氏管家的恭送下离开了杜氏,等管家告辞进门之后,他就迅速摸摸怀里那两锭硬硬的银锭子,对这趟活计的收益很是满意。
  杜氏的人早在他说出张屠正在挖杜氏祖坟的时候,杜氏主人就带着一大群刀客,家丁离开了杜氏。
  再等半个时辰之后,张屠这些人就该活不成了。
  走在漆黑的街道上,罗汝才的心像是着火一般,远处勾栏院的红色灯笼依旧亮着,他却一步不停,穿过勾栏街,就是西市!
  在西市,还有一个穿着红袄子的美娇娘在等着自己。
  张屠的家很快就到了。
  罗汝才咳嗽一声,扣响了木门,很快,门后就传来一个妇人怯生生的声音:“爷爷回来了?”
  罗汝才哼了一声,木门很快就开了,一个举着油灯的妇人俏生生的站在眼前。
  妇人见来人不是自己夫君,才要叫唤,就被罗汝才一把捂住嘴巴,油灯落地,燃起来了一片火光。
  罗汝才拖着妇人向屋里走,一边走一边道:“你夫君因为盗杜良才家里的墓被人活活打死了,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妇人用力地挣扎,还在罗汝才的胳膊上重重的咬了一口,罗汝才瞅着流血的胳膊,无奈的从怀里掏出一个银锭塞给妇人道:“这足够买两个大青骡子的!”
  妇人傻傻的握着那锭银子,惊恐的瞅着地上的火焰渐渐蔓延到了木门上。
  罗汝才将妇人扛起来,继续向后走,妇人尖叫道:“着火了!”
  罗汝才狞笑道:“这有什么,暖和!”


人物清样之七
  八大寇——范肖山
  太阳刚刚从地平线上升起,恒隆号大门上的木板就被伙计拆卸了下来。
  一夜未曾合眼的范肖山跨过门槛,瞅着冬日的朝阳长长的吐了一口浊气。
  一头高大的骆驼在他面前打了一个响鼻,鼓捣着嘴里的食物慢悠悠的从店前经过。
  瞅着坐在驼峰间的蒙古人,又看看骆驼队,范肖山的瞳孔缩了缩,挤出一个笑脸拱手道:“客人这就要出口外?”
  蒙古人哼了一声,并不应答,更没有停下自己的驼队,晃晃悠悠的向太阳升起的方向走了。
  伙计见自家东家受辱,有些气愤,正要追上去跟那个腌臜的蒙古人理论,却被范肖山给叫住了。
  “回来,这一次是我没眼色,怨不得人家不理睬我。”
  伙计仔细看了一眼骆驼上驮载的货物,嗤之以鼻的道:“东家,骆驼上全是羊皮!
  不值钱!”
  范肖山吧嗒一下嘴巴道:“谁都知道牛皮比羊皮值钱,却不知道我们从羊皮上赚到的钱,远比牛皮多。”
  伙计闻言连忙凑过来低眉耷拉眼道:“您教教小的。”
  范肖山白了伙计一眼道:“能让你长本事的是你师傅,是你掌柜,这些事问我做什么。”
  说罢,就背着手钻进了对面的羊汤馆子。
  寒冷的冬日里有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再泡上刚刚出炉的热饼子,一碗下肚,精气神也就全回来了。
  今天不同,范肖山吃了一碗羊汤,吃了两个饼子,心里依旧冰凉,怎么都暖和不起来。
  一个留着短须的中年人走了过来,从自己的碗里捞出一只羊蹄子放进范肖山空荡荡的碗里,顺势坐在他的对面,笑嘻嘻的道:“再陪我吃一回!”
  范肖山无动于衷,没有看眼前人,只是低垂着脑袋从腰里抽出一枝旱烟袋,装好了烟,从火炉里夹出一块红碳,点着烟之后,就吧嗒,吧嗒的抽了起来。
  王登库见范肖山无动于衷,又从腰上解下一个锦囊丢在桌子上道:“尝尝,上好的黄烟。”
  范肖山看了一眼烟袋,吐出一口烟雾道:“怎么,口外的旱烟不合口?
  改走云贵道了?”
  王登库埋头吃饭,听范长芦语气森森的,也不解释,直到将一碗羊肉汤加饼子吃的干干净净,这才擦擦嘴笑道:“长白山下也产黄烟!”
  范肖山吃了一惊,左右看看,见店中除过忙碌的掌柜再无旁人,这才站起身对王登库道:“去别处说话!”
  王登库嘿然一笑,将碗里的那只羊蹄子小心的用手帕包好,随着范肖山出了羊肉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小北门,范肖山思忖片刻,就沿着破烂的城墙缺口处上了城墙。
  城墙上并无兵丁看守,王登库指着远处箭楼里眼巴巴瞅着他们两人的更夫对范肖山道:“这两人也是吃我们几家饭的人。”
  范肖山幽幽的道:“宁远大捷,金人陛下重创,如今魂归天外,诸位贝子,贝勒们人人红着眼珠子盯着大位,估计有一段时间不会用到我们。
  我们的陛下又下达了旨意,不许我们与金人做生意,再这么下去,你我想要吃一碗羊肉汤都千难万难了。”
  王登库笑道:“皇太极,皇太极,金国皇帝给他的这个儿子取了这个名字,就是准备让他来接替皇位的。
  一直以来,就是此人在与我们打交道,此人干练豁达,可曾少过我们一两银子?
  现在外面盛传群龙夺嫡一事,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你难道不知?这样的鬼话你也信?”
  范肖山深深地看了一眼王登库低声道:“是谁给了你这么充足的信心?”
  王登库背着一只手,另一只手遥指东南方向的北京城道:“皇帝喜欢做木匠活,当了七年皇帝就做了七年的木匠活,把政事全部交给了阉人,结果引来了天罚,数万人在一声巨响中化为飞灰。
  这样的国家你觉得还有救么?”
  范肖山一言不发,只是怔怔的看着王登库。
  王登库干笑一声继续道:“自‘开中法’实施以来,你我兄弟在这边陲之地种粮食为朝廷供应军粮,换得盐引再去盐场晒盐拿来获利。
  这么些年来,我们自忖没有辜负朝廷,供应的粮食养活了九边军卒,可是,我们自己又获利多少?
  你范肖山守着祖业长芦盐场每年晒盐六万担,到你手中又有多少?
  说起来简直是天大的笑话,自己晒得盐,还需要自己用粮食去换,这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
  你可知江南盐商,他们过得是什么日子,仆婢成群,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整日里醉生梦死。
  肖山兄,我们呢?骑着骆驼在风雪沙漠中奔忙,一年到头只能获得一点蝇头小利,不就是因为我们兄弟朝中无人吗?
  只能挣一点苦力钱!
  这样的日子我过够了,这大明天下就要完蛋了,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了。
  肖山兄,抱大腿要趁早,趁着金人现在还有用得到我们的地方,加把劲,多赚钱,等将来金人入主中原之后,我们也可以跟江南盐商一般豪富!”
  王登库越说越是激动,说到最后居然振臂挥舞,激动异常。
  范肖山慢慢的爬下城墙,头都不回的走了。
  王登库在城墙上高叫道:“长芦兄,成与不成,给个实在话!”
  范肖山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城墙上的王登库道:“万事由你做主就好,我范氏唯你马首是瞻。”
  王登库连忙从土城墙上溜下来,快走几步捉住范长芦的袖子道:“你才是我们这些人的主心骨。”
  范肖山冷笑一声道:“你连我拒绝的骆驼客都敢交易,我看,还是以你为主心骨最好!”
  王登库张嘴道:“哪里敢……”话说到一半,见范长芦脸上的怒容更甚,连忙道:“只有五千斤精铁。”
  范肖山道:“走的那一条线?”
  王登库嗫喏着道:“走的西口!”
  范肖山大怒道:“走的是山西杀虎口,还是关中府谷口?”
  王登库陪着笑脸道:“是府谷口!”
  范肖山松了一口气,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指着张家口道:“这里马上就该荒废了,走杀虎口太凶险,走府谷口虽然远了一些,却安生。
  王登库,你给我听着,这一趟货物,你必须跟着去,还要告诉皇太极,我们的货物只能送到土默特蒙古,我们从此之后,就在府谷口外与土默特蒙古人交割,至于他与蒙古人如何交割就不关我们的事情。”
  王登库苦笑道:“我哪里有资格跟皇太极见面,范兄,你曾经受过努尔哈赤赞赏,只能是你出马,唯有如此才有见到皇太极的机会。
  不如我们去你家店铺里,慢慢商议,这里天寒地冻的,实在不是个商量事情的好地方!”
  范肖山叹口气道:“在这里说话,不管说什么,都会被风吹走,在屋子里说话,我怕有灭族之祸。”
  王登库道:“我辈是商贾!”
  范肖山道:“大明算是烂透了……”
  王登库笑道:“现如今,我眼中只装得下银子,至于朱家皇帝还装不进我的眼珠子里。
  至于百姓,换一个皇帝而已,哪怕是皇太极来中原当皇帝,也好过朱家皇帝!”
  范肖山摇摇头道:“你只看见当年吕不韦拿皇帝当货物买卖的痛快,却不知吕不韦权倾天下,最后也难免脖子上挨一刀。
  这天下局势说不清楚啊。
  原以为努尔哈赤携大胜之威可以一鼓而下宁远,谁知道宁远却成了他的索命阎罗。
  做事要安稳啊……
  我辈商贾无利不起早,要我们忠君爱国,谁又来爱我们呢?
  如今的大明朝啊,皇帝政事疏漏,与士人过宽,与庶民过严,农夫不堪暴政,暴乱此起彼伏,开水锅一般热闹,压住了东面,西面起,压住了西面东面又起,总有一天会捂不住这个盖子的。
  人人都说我辈商贾无利不起早,心中无家国天下之念,唯图方寸之所得。
  这么多年以来,我算是看清楚了,朝堂上的那些状元,进士出身的人才是国贼。
  他们都不在乎这个国家,就不要怪我范肖山,不图利国与一毛,却重金人之一信!
  不重汉人之存亡,只顾一家之私。
  更不要说我是图小利而忘大义者,这年头,口口声声说大义者,难道真的就是大义?
  什么大义,都没有银子装在怀里来的踏实!”
  说完这些话,范肖山似乎耗尽了力气,步履蹒跚的走进了小北门,用力的拍打一下城墙,一块城砖被他顺手拍了下来,拿手一捏,青砖粉碎。
  范肖山仰天大笑,指着张家口的城墙对王登库道:“这该是田生兰家负责修建的吧?”
  王登库笑道:“城卫修建是梁家宾、田生兰、翟堂、黄永发四家承接的,用了公帑银三万两,实收三十万两,这里的守将向皇帝要了六十万两,落下了三十万两。
  筑城的时候,这四家给工匠的工钱给的宽泛,百姓也是人人有钱赚,皆大欢喜。”
  范肖山几乎带着哭音道:“所以烂成这个样子,从头到尾都没有人管啊……”
  王登库见范肖山心情不好,就上前搀扶着他慢慢向前走,一边走一边道:“我们赚钱就好,赚钱就好,今天难得没有风沙,我们不如痛饮几杯如何?”
  范肖山笑嘻嘻的指着王登库道:“你请喝酒吗?”
  王登库皱眉道:“我其实很是不明白,你我兄弟早就身家巨万,为何还是会过的如此节俭?
  有时候就连我都想不通,我为何要用手帕将一个羊蹄子包裹起来留着中午享用……”
  “祖先积攒钱财艰辛……”
  太阳不知不觉已经升高了,阳光无私地照耀在所有人的身上,哪怕是王登库与范肖山同样沐浴在阳光中乐淘淘的。
  骆驼队已经消失在地平线上,用不了多久,这五千斤精铁,就会被铁匠化开,制作成最精良的长刀,或者箭头,这些东西都是杀人的利器!
  ……
  注:明末晋商范永斗——字肖山


第一卷 贼寇的自我养成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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